697.697 鏖战......
“……列车?”
费加洛望着温简言,语气费解地重复了一遍,他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对方,似乎在想要确认他是不是被刺激过度以至于脑子出了问题。
温简言没理睬他,而是直接扭头向着后方看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站在不远处,仍在端详着指尖鲜血的巫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他指尖一收,径直走上前来:
“怎么?”
虽然列车本不属于这里,不会因副本重组而被改变,但是,这并不代表找到它是什么容易的事——毕竟,温简言能想到的东西,梦魇也能轻易想到,正因如此,它是绝不会让他们轻易找到列车的位置的。
除非……他还有什么别的手段来定位。
温简言顺手拽了下巫烛因刚才动作散乱的袖口:
“去找找我血的气味。”
没错。
在列车冲入甲板的过程中,温简言在车里受了不轻的伤,在从中爬出的过程中,玻璃碎片更是将手臂划伤,带出淋漓的鲜血。哪怕梦魇能改变列车的位置、能藏起它的存在,但只要它无法真正影响它的内部,就不能穿透车体、抹除温简言残留于其中的痕迹。
“需要样本吗?”
温简言无声笑笑,睨了对方一眼。
“……”类兽的眼眸短暂缩紧。
巫烛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他凝视着青年的喉咙,嗓音低沉,缓缓道:
“不用。”
不会有人比他更熟悉温简言鲜血的气息了。
他曾从对方的脖颈、指尖、嘴唇、舌尖……中将其吮吸、品尝、饮下。
那滚热的、粘稠的、似乎长久散发着夏日醇香的血腥味。
早已长久地烙入喉咙,成为了他灵魂和记忆的一部分。
“我猜也是,”温简言收回视线,十分轻松地耸耸肩,“那就带路吧。”
“……好的,我现在终于明白祁潜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嗯。”
“不过只有我好奇他刚刚说的’列车’到底是什么吗?”
“对对对我也想问这个……”
“难道是什么东西的代称?——或者是什么道具?”
“我也觉得可能是,毕竟说到底,游轮里怎么会有列车啊?”
在直播间里对于这个话题议论纷纷,甚至开始捕风捉影地胡乱猜测时,屏幕里的一行人也始终步伐未停,他们跟在巫烛身后,用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着走廊的尽头奔去,似乎生怕浪费一分一秒。
不知道赶路赶了多久,忽然,巫烛毫无预兆的停下步伐。
他抬起眼,用评估的视线端详着面前凝实的墙壁,然后说道:“就在里面。”
“啊?里面?”
“什么意思,我好像没有搞懂……”
“好,我知道了。”
温简言点点头,没有对巫烛给出的答案提出任何疑问,只是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它今天给我砸开。”
像温简言对巫烛深信不疑一样,屏幕里的众人也毫不犹豫地开始行动了。
然而,眼前的墙壁都像是完全无法被破坏一般。
无论他们拆墙的速度多么迅速、手段有多么极端,每拽下一块墙皮、拆下一块砖头、墙壁就会在下一秒自动将失去的一部分补充回来,源源不断、生生不息,似乎永远也无法突破它的阻拦。
注视着墙壁上飞快愈合的缝隙,巫烛拧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让让。”
他上前,手掌抵住墙面,下一秒,金色的血流凝注如线,仿佛有意识般涌入其中,细细的浅金色脉络延展开来,深深嵌入缝隙深处,就如同当初阻止游轮崩毁时一般,这一次,他用同样的手段,生生遏制住了墙壁的再生。
温简言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扭过头,厉声道:“快,抓紧时间!!”
就这样,以那道再也无法自行恢复的墙壁缝隙为突破口,众人用自己所能想到、所能驱策的各种手段砸着眼前的墙壁,不过眨眼间,刚刚还坚不可摧,似乎永远无法被破坏的墙壁上,就被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
忽然,最深处传来“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声。
陈默一愣,扭头大声道:“——找到了!”
透过不规则的深洞,赫然可见被困在其间的一架列车,犹如被囚禁的钢铁巨兽,它静静地躺在墙壁深处,像是已经和游轮融为一体。
注视着这突兀的存在,所有观众都齐齐失语,弹幕罕见地陷入短暂的空白。
他们没想到,温简言说的居然是真的……
游轮之上竟然真的有一辆列车!!
列车深深嵌入船体,车身歪斜,外面布满划痕、满目疮痍,在砸入游轮的过程中早已被撞得面目全非。
“走,一个一个进去,”温简言转过身,指引着其他人顺着破损的车窗进入车厢,顺便警告道,“小心一点,里面的地面是倾斜的,座位也都乱成一团糟了,别滑下去!”
望着其他几人顺着车窗鱼贯而入,费加洛假笑着,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
“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想找的东西,那我就——”
他还没来得及再退第二步,就感到脚后似乎撞到了什么。
费加洛笑容一僵。
黑色阴影凝实成墙,牢牢堵住他的去路。
前方不远处,身材高大的异类一动不动,那双似乎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金色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带来令人心悸的可怕威慑感。
费加洛:“……”
他干笑一声,话锋一转:“但是重新想想,我确实很担心陈澄先生他们的安危,所以还是和你们一起行动吧……”
说完,他便加快脚步走向列车,一猫腰钻进了车厢内。
温简言跟在他的身后,单腿跨入车窗。
巫烛紧随其后,他抬眼看向温简言,双眼闪亮,像在说——怎么样,我做的不错吧?
温简言动作一顿,他转过身,托过巫烛的下巴,在他的嘴唇上很快地印了一下。
“嗯,干得好。”
“我进去车厢之后你就不需要再维持墙壁的开放了,跟我进来就可以。”
他贴着巫烛的唇,低语道,
“放血的事以后再找你算账。”
说完,温简言毫不留恋地撤开,转身钻进了窗子里。
和他一开始提醒的一样,整个车厢内部都乱成一团糟,以超过四十五度角的巨大倾斜度数深深向下栽去,稍不注意就可能一路向下滑去,消失在无底的深渊。
众人紧抓着墙壁,好维持平衡。
温简言身后传来“隆隆”声响,犹如岩石内部发出的轰鸣,伴随着最后一声沉重的哀鸣,最后一丝光线从他的身后消失了——失去了巫烛的维持,墙壁已然恢复了原状,将虚假副本中的光线彻底留在了列车以外。
四下里一片死寂,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独立于一切之外的异常空间。
“真有趣……”费加洛抬起头,惊叹道,“一进入到这里,我的直播间信号就消失了……这是这架列车的作用吗?”
他边撑着墙壁,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一边饶有兴致地四下观察着,“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类似的存在,而且这里的所有风格都和外部格格不入,不像是原本就存在着的——外部侵入进来的?怎么做到的?”
在他四处端详时,温简言已经越过他,向着其他人看去:
“往深处走,但是要小心,千万别滑下去。”
列车内部呈环装相接,并无收尾之分,温简言不确定在它停止运行之后这一规则是否还成立,但无论如何,小心总不是坏事。
*
在温简言踏入列车的瞬间,祁潜步伐一顿,若有所感。
他抬头向上看去。
由走廊和舱房堆叠而成的虚假游轮内,灯光于头顶断续闪烁着,似乎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干扰,脚下的地面深处,似乎传来了微不可查的震感——虽然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和五分钟之前没什么变化,但是,锻炼出来的敏锐直感却告诉他们……
有什么改变了。
“怎么回事?”安辛的眉头紧皱,四下环视着,“发生什么了?”
“……”
祁潜没有回答,眸光警惕地闪动着。
下一秒,他们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齐齐震动了起来,“嗡嗡”的剧烈震动声在死寂的走廊中回荡着,显得分外刺耳。
两人交换了一个惊愕的眼神。
他们的手机在进入副本之后都开启了勿扰模式,除了同一小队的队友之外,其他人的信息都会被一并屏蔽,可是,暗火小队现在已经全军覆没了,究竟是谁才会有权限给他们打来电话,而且还是同时?
某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发酵。
祁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通后放到耳边。
“……是。”
“是。”
昏暗断续的灯光洒下,落在他线条深刻的眉弓,越发显得神情莫测,眼神阴戾。
“我明白了。”
“会长。”
*
一行人顺着大幅度倾斜的列车向着下方行去,一边向前走,温简言一边确认车厢的序号。
他们是从第六节车厢的窗户进入到列车内部的,再往前是第五节、第四节——
虽然整个游轮表层都被重组过了,但是,列车本身是无法被梦魇影响和侵入的,那么,与其相关的一切“影响”自然也就无法被抹除,那么,【列车撞入甲板,将甲板以上和甲板以下之间的规则壁垒破坏,并将二者连通起来】这一事实也将无争地存在着。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顺着车厢的内部尽可能地向下深入,就能进入到甲板以下,即被梦魇刻意隐藏起来的区域。
一行人持续向下。
忽然,陈默的脚步顿住了。
“怎么?”
一旁的季观疑惑地扭头看去,开口问道。
陈默单手扶着墙壁,低下头,掌心之中停着一只纸鸟。
他将纸鸟拿到耳边,表情逐渐凝重。
不远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况。
“是祁潜说什么了吗?”温简言站定,眉头皱了皱,询问道。
由于被梦魇针对的关系,他们的所有通讯手段都报废了,所以,在和暗火那边分开之前,祁潜给他们留下了一只纸鸟,以作紧要关头最后的联系手段。
只不过……他们谁都没想到,它会这么快就被用上。
“嗯。”陈默抬起眼,眉眼间满是凝重,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话,“暗火的会长,耶林进入副本了。”
“什么?!”闻言,众人都是一惊。
黄毛愕然道:“可、可是,这个副本不是已经开启很久了吗?为什么还能中途再进入——”
“在梦魇里爬的越高,特权就越多,”一旁的费加洛开口了,他嘴角噙着笑,优哉游哉地站在一边,似乎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得,“以耶林现在所处的位置,中途进入已经开启的副本这种小事,想做到的难度还是不算很大的。”
似乎意识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费加洛耸耸肩,补充道: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很可惜,耶林的天赋和能力我也知之甚少,怕是帮不上你们什么,他深居简出,低调的很,身上除了和丹朱女士的那些桃色绯闻之外,其他的也都没什么好提——”
温简言的眉头一动,扭头看去:“你知道他和丹朱的事?”
“你该问,谁会不知道。”
费加洛眨眨眼,以一种表演戏剧般的华丽腔调说道,
“‘暗火公会会长迷上梦魇颜值榜榜首,从此成为爱情奴仆,裙下走狗——’”
温简言皱皱眉,打断了对方过于浮夸的叙述:“行了。”
他看费加洛,专注的、仿佛带有穿透性的目光凝注在他身上,道: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这样的传言他以前自然也听说过——关于暗火协会会长对永昼协会会长毫不掩饰的强烈迷恋、以及无论对方态度多么恶劣都持之以恒的追求,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也让为丹朱那魔性的美貌、令人恐惧的魅力流传更广。然而,温简言却总觉得……情况似乎不止于此。
事实上,在很早之前,在他正式成为秘密议会成员之时,就已经产生了类似不协调的感觉——无论是丹朱的恶意针对,还是耶林的惯性包容,都带着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意味——而在游轮之中,真正目睹了丹朱和耶林的相处之后,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就更强了。
他们之间似乎远不止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
“看来您是一个十分挑剔的看客啊,居然连这种级别的八卦都满足不了,”费加洛唇边的笑意加深,“那么好吧,我就稍微多说一些我所听说过的情况吧……”
他眨眨眼,以一种故弄玄虚的方式说道:
“在很久之前,他们曾经真的在一起过。”
“什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惊,完全没想到耶林和丹朱之间还有过这样的过往。
“当然了,那是在暗火公会刚刚建立,还没来得及成为梦魇第二的事情了,”费加洛耸耸肩,“在那之后,梦魇里的主播至少大换血了四次,基本上没留下几个知情人了。”
“可,可是,”黄毛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耶林会长他,不是有点——”和面容妖异的丹朱比起来,耶林的模样很难和他对等,异于常人的身高和壮硕,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堵极具压迫感的墙壁,那麻木冰冷的脸孔,以及青灰色的、不似活人的眼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让他和丹朱看起来远算不上般配。
更何况,丹朱本人更是著名的容貌至上主义者。她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会更加宽容,甚至会毫无来由地出手相助,而长得不够好看的人,甚至连和她对话的机会都不会有,也正因如此,能进入永昼的人长相的很是姣好,颜值主播占比更是是所有公会中最高的。
“暧,”费加洛笑了,“你们不会以为,耶林从一开始就长那个模样的吧?”
他点了点自己的下眼睑,道,“就像你的眼睛,难道一开始就是红色?”
此言一出,四下都是一静。
确实,那样异于常人的样貌,并不像是一个人初始的长相,反而像是被梦魇侵蚀、天赋使用过度所付出的代价。
似乎十分满意于自己话语所带来的影响力,费加洛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至少据我所知,他们二人的确曾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暗火公会的创立者,声名鹊起、实力强大的英俊领导者,以及艳光四射、如太阳般善良温暖的美丽强者,他们一同战斗,成为对方最坚实的后盾,毫无保留地交付后背,最后相爱。
他们的名字在排行榜之上高高并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听着费加洛的描述,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荒谬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
这些形容词似乎都和现在阴冷魔魅的丹朱,以及可怖丑陋的耶林毫无关系。
“那么……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季观皱眉追问到。
“很可惜,”费加洛颇有歉意地欠了欠身,“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
温简言眯起双眼:“你说你一无所知?这我可不太相信。”
他上前一步:“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面,事实还是传言,都说一遍。”
“暧……”费加洛有些犯难,但还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在这家伙面前想藏点什么还真是很难……
“我只知道,变化大概发生在三四周内。”
只不过,主播大厅里的三四周,就不知道中间经历了多少个副本了。
“从某一天开始,丹朱的名字变成了灰色,直接消失在了排行榜上,紧接着,暗火公会在排行榜上的排名就开始一路飙升,大约四周之后,丹朱的名字再次出现在排行榜上。”
费加洛眯起双眼。
“紧接着,丹朱带着暗火的一半人马离开,创立了永昼,公会从此分裂,王不见王。”
永昼,暗火。
一光一暗,本就诞生于同源。
“不过,我现在说的也不过只是一些侧面的猜测罢了……”费加洛耸耸肩,“您要知道,我在那个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进入梦魇的新人,也很难弄清楚他们这些高级主播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在我开始找到自己的事业之后,当初的那批知情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恐怕除了他们二位之外,也没人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黑影憧憧,犹如每个人心中渐生的阴影。
“……”温简言深深看了费加洛一眼,“谢谢你的情报,这对我们很有用。”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其他人:
“走吧,我们停留的够久了,该继续往前了。”
陈澄、橘子糖、闻雅三人位于真正的游轮内,位置不知,状况不明,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再又向下走了数分钟之后,一号车厢终于到了。
透过灰蒙蒙的、布满蜘蛛网般裂纹的车窗,隐隐能看到外面的微光。
和进入的时候不一样,这一次,外面并没有墙。
打破已经摇摇欲坠的车窗之后,陈默最先钻了出去,然后他转过身,拉住黄毛的胳膊,季观则留在后方,托着黄毛的后背将他向上推。
黄毛被拽出了狭小的车窗,摇摇晃晃地站定。
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腥臭气息。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似乎一下子就将他们带回在倾颓的游轮中狂奔的那个夜晚,湿冷的海水中倒着着主播们的死不瞑目的尸首,外面是漆黑暴怒的海洋、和瓢泼而下的阴冷大雨。
在他身后,费加洛也从窗户里爬了出来。
他低头用力拍着身上尘土,试图将自己身上过分考究的服装维持在一个良好的状态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扭过头,向着身后的车窗看去:
“匹诺曹先生,需要我来拉您一把吗?”
被叫到名字的温简言回过神来,他收回视线:
“……不用。”
他转而看向一旁,伸出手:“帮帮忙。”
不知何时出现在列车外的巫烛俯下身,一手拉住温简言的手臂,黑色的阴影同时托住青年的后背,不过向上一拽,就将他轻轻地、毫发无损地带到了地面上。
费加洛看了看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
就多余问。
这下,所有人都出了列车,正式地站在了真正的游轮内部。
离开了车体的庇佑,直播也跟着开始恢复。
“刚刚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信号被干扰了?”
“不知道啊……不过现在好像可以了。
“哦哦哦!出画面了!”
伴随着象征信号缺失的雪花点消失,久违的画面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屏幕之上,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观众不由愕然。
“……等一下,这里是幸运游轮?”
“呃,这里之前看起来有这么……猎奇吗?”
昏暗的光线下,人体扭曲成桌、成椅,苍白的肢体死气沉沉地缠绕在一起,共同造就了一副宛如地狱的图景。
地面和墙壁上布满细细密密的裂痕,让整个空间都显得十分脆弱、似乎摇摇欲坠。
忽然,巫烛抬起眼,金色的眼眸定定落在空气中:
“那两个人身上鲜血的气味……”“又出现了。
*
“背后!!!”
女人声音嘶哑,因过度使用,几乎已经很难分辨本音。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伴随着一声破空的尖啸,锈迹斑斑的刀刃以一种刁钻的姿势向后斩下——下一秒,半条苍白冰冷的臂膀被齐根切断,旋转着向后飞去,“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
切面整齐,能清晰看到,被那死人般青白皮肤包裹着的,并非骨骼血肉,而是怪异蠕动着的花枝。
琥珀色的液体从断面流淌而下,散发出腐败的花香。
光线昏暗,地面倾斜。
布满尸骸的赌场之中,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被死死包围,无处可去,无路可逃。
闻雅按着已经过度使用的咽喉,眼神尖锐,急促地喘着气。
布料覆盖在她、和她身边的橘子糖身上,牢牢护住他们的每一寸皮肤和口鼻,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颜色质地——她的天赋能改变物体的表面特性,用作在地面墙壁之上能将其化为沼泽,用作在布料之上,就能变成无法被轻易穿透的保护膜。
在这样的群站之中,她的天赋十分合适,完全可以作为控制系来使用,十分轻易地把控战斗节奏。
但问题是,他们的敌人是丹朱。
倘若有一粒花粉侵入到身体之中,就能直接让他们惨死当场。
所以,闻雅只能放弃最大程度地使用自己的天赋,而是让橘子糖一人负责进攻和防御,自己将全部精力放在维持二人性命这件事上。
“呵呵……”
滚落在地上的其中一颗头颅咯咯欢笑着,口唇中发出熟悉的笑声。
“闻雅……对么?真是有用的能力,如果你留在永昼,完全是可以胜任我副会长的实力,真是可惜……”
“你给我闭嘴!!!”橘子糖拎着刀挡在闻雅前方,那锈迹斑斑的柴刀已经卷了刃,鲜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地淌落下来,在地面上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泊,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半空中,眼神如见血出窍的寒刃,“丹朱,你他妈的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哦,亲爱的……别以为是我不想出来。”
左边青白色的尸体张开嘴开口,发出声音。
下一秒,声音又从右边传来。
“如果不是身不由己,我是很想和你们见面的……”她的尾音稍稍上扬,似乎带着魔魅般的笑意,令人只觉得寒意渐生,后背发凉,“不过现在嘛,就只能委屈你们和这些小家伙们玩玩了。”
闻雅喘着粗气,看向前方。
橘子糖背对着她,小小的身体看起来分外单薄,手里拎着足有她一人高的柴刀——细如红蛇的血自她紧握着刀柄的手指流淌下来,沿着锈迹斑斑的血红色刀身蜿蜒而下。
尸体是没有血的。
它们的皮囊里装着的,是流淌着琥珀色稠香的植物茎条,上面的血,几乎全部来自于持刀者的身体。
自进入副本起始,他们所遇到的战斗就没有停止过,一次比一次更紧迫,一波比一波更漫长,敌人一个比一个更强大。
在经过了如此高强度的、几乎毫无半点休息时间的车轮战之后。
橘子糖已近强弩之末。
她却依然是笑着的,脸上毫无惧色:“丹朱,你最好这次真的弄死我。”
小女孩的嘴角挂着大大的微笑,眼底是浓得令人心悸的疯狂血色:“不然等我真见到你,一定把你的那身美人皮剥下来,给我做擦刀的布。”
“咯咯……”四面八方响起被逗乐般的娇笑声,“好啊,我等你。”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被花粉驱动的尸体再一次动了起来。
而这一次,能看出来,丹朱也动了真格。
空气中,是浓得令人窒息的腐败花香,如同潮水般向淹没了整个世界。
尸群以前所未有的疯狂扑了上来,一张张青白的脸孔上带着恶意的微笑,灰暗无光的瞳孔紧紧注视着被自己包围的猎物,森森鬼气蠢动着,危险的气息几乎化为实质。
卷刃的刀舔上尸体的脖颈。
但这一次,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将骨头如豆腐般切开,而是以一个奇诡的角度被深深卡在了其中。
近在咫尺的脸转动了过来,向着橘子糖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
“——!!!”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橘子糖瞳孔瞬间紧缩。
不好!!!
在她手中刀锋被制的瞬间,余光里捕捉到了身旁的异变。
左边的尸体仰起头,以近乎下巴脱臼般的态势张开嘴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骨裂声,下一秒,一根粗壮的血红色荆条从它的喉咙间猛地窜出,然后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向着这个方向袭来,快到几乎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糟糕——
橘子糖咬紧牙关,嘴巴里几乎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才刚刚转过头,花茎就已经袭至面门,再也没有可以逃开的机会!
下一秒,黑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橘子糖的瞳孔瞬间紧缩,她仰起头,望着眼前的闻雅,所有的神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闻雅帮她挡下了这一击。
她低下头,望望自己胸口扩散出的血迹,脸上掠过一丝近乎温柔的遗憾。
她本想离开这里之后,去莉莉的老家看看的。
可惜……
没办法履行承诺了。
“我……”
“闭、嘴!!”
橘子糖的眼瞳深处血色扩散,下一秒,时间倒转!!!
时间倒回十秒之前。
“啊啊啊啊——”
橘子糖咬紧牙关,喉咙中爆发出一声嘶吼,死死握着刀柄,虎口震裂开来,鲜血爆出,居然就这样硬生生将刀刃从尸体的脖颈中抽出,半片头颅被狂暴的力量掀飞出去,尖锐的颅骨深深嵌入墙壁。
左边的尸体还未来得及仰头,就已经被钝刃生生扯碎成两半。
“时间倒流……好可怕的天赋。”
倒在地上的半个头颅转动着视线,眼球凝视着不远处的橘子糖,仅剩一半的嘴唇弯出一个险恶的弧度。
“我只是听说,还没真的见过呢。”
“不过,你还能这么做几次呢?”
和二十秒之前比,橘子糖变得更年幼了。
她之前看上去还有差不多九岁的模样。
现在最多只有七岁了。
原本和她等高的柴刀,此刻已经比她高出半头了。
“五次?”“三次?”“两次?”
尸体张开嘴,发出愉快的轻笑:“没关系……我们很快就知道了。”
是的,没错。
哪怕橘子糖的天赋强悍,能够倒流时间——但那又如何?
在这里,尸体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拖得够久、等得够长,他们迟早就犯错,迟早会受伤,迟早会油尽灯枯。
哪怕丹朱不出现,他们也能在这里生生耗尽而死。
望着比刚才更矮小几分,衣服只能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之上的橘子糖,闻雅的瞳孔紧缩:“你——”
“闭嘴!”橘子糖握着刀,咬牙道,“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她踉跄一下,抬手抹掉下巴上的血:
“但我们不能耗在这里了,得想办法——”
忽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离开这里?”
什么?
两人一震,猛地扭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刚才还空无一物、完好无损的墙壁之上,不知何时敞开了一道足以供两人同行的通道。
身穿制服、表情紧张的no.8站在后方,看上去宛如惊弓之鸟,他伸手抵着墙壁,显然是负责开门之人。
而在他的身边,站着一道格外熟悉的身影——
半长的发在脑后扎起,温和而带着书卷气的面容。
早已消失许久的塔罗师站在通道深处,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双眼凝视着他们,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苏成笑了笑:
“看样子,我来的还算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