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人心似海

第512章人心似海

无量崖山谷南面的一座山峰上,那里挤了不少人。

打神鞭的清吟声和段融的惨叫,随着呼啸的山风,送入了人们的耳朵里。

人们在寂静之后,爆发了讨论。

萧栖梧的三鞭,打得太快了,一鞭接着一鞭,不独受刑的段融没有喘息的时间,连观看之人,也同样没有喘息的时间。

打神鞭的出世,还有那诡异的鞭影,以及段融那吼出灵魂一般的惨叫,都冲击着人们。

此时,三鞭打毕,人们从震惊中,缓过身来,讨论声才响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在说段融已经被打死了。

吕青竹那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罕见地闪了一抹忧虑,她白皙的峨眉微微蹙着,就如同秋水的波纹。

“死了!”

段融方才叫出那如钝刀剌骨头的叫声,的确让人毛骨悚然,那时候吕青竹的身体也颤抖了一下。

在三道诡异鞭影和段融的惨叫声冲击后,吕青竹还是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虽然人群中都在说段融已经被打死了,但是她担忧的神色,却渐渐地消退。

因为她清楚,段融大概已经成就了第十三层的胎藏经,神魂之强横,远超常人,那三鞭打神鞭应该打不死他的。

而且那晚,在深谷内,老祖和朱鹤的谈话,她也听了一些,老祖并不是要弄死段融,而是要他在万象洞内,融合驳杂的意境。

虽然这些话,吕青竹听不懂,但她知道,吕荫麟并不是想杀段融。

这时,吕青竹不远处,有一个长相俏丽的女弟子,忽然叹气道:“难得如此深情的情郎,为了自己的爱妻,竟肯触犯宗门铁律,甘受如此折磨!”

吕青竹闻言,凝目望向山谷对面的断崖那里,那里的刑台上吊着一个昏迷的模糊身影。

怔怔地望着那模糊的身影,许多往事忽然在她的心头闪过。

吕青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她的目中闪过浓重的挣扎之色。

无量崖的刑台之上,朱鹤飞身过去,一边探查段融的鼻息,一边将一粒药丸喂进了段融的嘴里。

朱鹤的神色堪忧,段融此刻已经彻底昏死,呼吸微弱,他的身体瘫软地耷拉着,如同无骨一般。

朱鹤察看了段融和呼吸和脉搏,确认生命无碍,凝重至极的神色终于稍缓,他站在刑台那里,看向不远处的萧栖梧,冷道:“打也打了,还不放他下来!”

萧栖梧脸色冰冷,道:“放他下来。”

侧立在刑台旁的两个劲装黑衣人,随即摸出钥匙,将段融身上的铁索镣铐解开,将昏死瘫软的段融,放在了刑台上。

朱鹤凝目看去,只见段融脸色胀红,如桃色一般,额头、脖子上更躺着一层冷汗,朱鹤的目中闪过一抹不忍,他知道方才那三鞭,段融定是遭了大罪。

朱鹤蹲下身去,用袖头擦拭着段融额头上的汗水。

萧栖梧向那侧立的童子使了葛眼色,那童子趋步而来,两手空举在其身前。

萧栖梧将手中的打神鞭,放在了童子的两手上,随即缓步向刑台那边走去。

朱鹤正擦拭着段融额头的汗水,萧栖梧却站在他身后,道:“朱长老,请你让开!三鞭受毕,萧某要带此子关入万象洞内。”

朱鹤闻言,扭过头去,看着萧栖梧冷道:“萧长老这三鞭打得真好!真是大公无私啊!”

朱鹤是在讽刺萧栖梧言而无信。

萧栖梧脸色一动,忽然扫了身后一眼,压低声音,道:“朱兄,萧某也有难言之隐,此事容后再禀!”

朱鹤冷道:“打都打了,到了此时,萧长老又何必在这惺惺作态呢。”

萧栖梧目色一凝,脸上闪过一抹不快。

朱鹤擦完段融额头的汗,他见段融微弱的呼吸似乎比方才恢复了一些,便又捏了捏他的脉搏。

这时,楚秋山的声音从石椅那边传来。“朱鹤!三鞭受毕,要关他进万象洞内!你不要在那阻碍执法!”

朱鹤拂袖起身,气息鼓荡道:“老夫不过是看我这徒儿,到底死没死怎么就成阻碍执法了难不成死了人,还能不让老夫收尸吗!我太一门执法,几时变得这般酷烈无情!”

“你……”楚秋山的脸色抽了一下,眼神不善地看向朱鹤。

朱鹤那几句话,颇有些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意思,而且他这几句话,借气机啸出,在山谷内回荡,四方山峰上,观刑之人,皆有所闻。

楚秋山的原意,是让这些宗门子弟,观刑惧法,以儆效尤。但朱鹤这般一说,再加上段融的惨叫和昏死,却坐实了他执法的酷烈。

一言之辩,已将整个事件的性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确实打得楚秋山有点始料未及。

楚秋山压下了心头的怒气,看着萧栖梧,冷道:“萧长老,还不遵照律令,将此子关入万象洞内!”

“是,门主!”

萧栖梧应了一声,便忽然掳起昏死在地的段融,一跃而起,如大鹰般横飞入谷。他一手抓着段融,忽然悬停在崖壁某处,摸出阵牌凌空一点,眼前的虚空和崖壁一阵模糊变换。

萧栖梧随即带着段融,飞入了一片虚影里,那里的崖壁旋即恢复如常。

萧栖梧带着段融进入万象洞内,先将其放在洞口处,他蹲在那里亦察看了段融的呼吸和脉搏。

段融的脉搏竟颇为强劲,呼吸也在一点点地恢复。

萧栖梧的目中闪过一抹异色。

这小子的神魂竟然这般强悍,受了三记打神鞭,竟还有这般的脉搏和生机。

察看段融的状态后,萧栖梧的心头终于闪过一抹明悟。

吕荫麟绝不是要杀段融!

既不是要杀他。

那关他在这万象洞内……

难道!

萧栖梧忽然脸色一变,像看鬼一般看着脚边昏死的段融。

这万象洞,原本是气旋境大圆满后,到了冲击洞冥境的关键节点,才会进入,以破除迷幻,冲破玄关的。

吕荫麟让段融此时进入,显然是认为,他也能尽破万象洞内的破碎意境乱流,淬炼出意境本源。

“但这小子,才不过刚步入气旋境而起,怎么可能!”

萧栖梧随即又想起了另一条消息,段融结旋之时,引动了天地元气潮汐。

萧栖梧沉思一会儿,忽然瞥了段融一眼,冷道:“小子,你天资是不错,可惜命不好!”

要尽破万象洞内的破碎意境乱流,淬炼意境本源,岂会没有凶险呢

“三记打神鞭,没打死你!老夫就让你死在这意境乱流里,谁又能看出破绽呢!”

萧栖梧说完,便再次掳起段融,向前一纵一丈左右,便停在了那里。

萧栖梧手持阵牌,再次在眼前的虚空一点。只见眼前浓重如墨的黑暗,随即消散,眼前似乎有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交织,萧栖梧目色无动,将段融扔进了那片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便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那片兀自忽闪的光影随即消失,再次化为浓重如墨的黑暗……

萧栖梧很清楚,即便是气旋境大圆满的修士,进入这万象洞中,亦有陷入破碎意境乱流中,彻底迷失而神魂消弭的。

要想在这万象洞中,冲破玄关,本就是极为凶险之事。

那他就借此凶险之机,让段融死在里面,神不知鬼不觉地灭杀了他。

无量崖的刑台那里,朱鹤看着萧栖梧掳着段融横飞入谷,他的脸色一片阴沉。

他此时回想,终于知道萧栖梧开始之时,为何一定要取下段融脖子上的饮露蝉了。

萧栖梧从一开始,就是要对段融下死手。

“此人,其心可诛!”

朱鹤心头发狠,随即忽然化为一道黑芒,射向天际而去。

这萧栖梧既然在三记打神鞭上,对段融下了死手,那在万象洞内,谁又知道他会做什么呢

他不放心!

不能放任,段融被关在萧栖梧执掌的万象洞内!

朱鹤此时的心思,是想把万象洞的执掌之人,换成长老院内他自己这边的人。

只是,此事仓促之间,颇有些棘手。

这无量崖,万象洞,原本是无人问津之处,若是平时此事也并不难操作,但现在段融关进万象洞内,乃是老祖的命令,此时将万象洞的执掌换人,就有些敏感。

这事还得找老祖才行!

朱鹤落在了某处的山坳里,步履急切地向溪边的茅屋走去。

褚无伤正在茅屋的顶上,晾晒红薯干,忽然便看到朱鹤走来,他的目色动一下,他知道今日是段融受刑的日子。

褚无伤拍了拍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朱鹤走近,向他抱拳,道:“褚先生,我想见老祖。”

褚无伤一边打着身上草屑,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又有何事”

朱鹤迟疑了一下,道:“我怀疑萧栖梧此人,对段融心存杀机。”

朱鹤做此论断,一来是萧栖梧的行为,二来是他的某种感觉。基于这个判断,他觉得,再将段融留在萧栖梧执掌的万象洞内,已然很是不妥。

褚无伤目色一动,道:“何以见得”

朱鹤随即便说道,他在段融受刑之前就见过萧栖梧,而且萧栖梧也答应了执刑之时,不会对段融下死手。

但是今日行刑,三鞭全部打实,而且一鞭接连一鞭,毫无间歇。

“那萧栖梧可谓杀机涌动!”

“是吗”褚无伤忽然淡淡说道:“今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也去了无量崖一趟。而且见了萧栖梧。”

朱鹤目色讶异。“褚先生也见了萧栖梧”

“正是!”褚无伤解释道:“我此去,是传老祖的命令。段融今日受刑,三鞭的打神鞭,须得鞭鞭打实!”

“鞭鞭打实!”朱鹤的脸色一怔,他没想到这是老祖的命令。

此时,他的心头升起一抹踟蹰。难道是他误会萧栖梧了

萧栖梧原本是受了老祖的命令,才对段融下得死手吗

无量崖南侧一座山峰的后山山路上,不少宗门弟子沿着山路,稀稀落落地走着……

三三两两的人都在谈论着。

“三记打神鞭,估计已经魂飞魄散了……那打神鞭可是创派祖师炼制的宝物啊……”

“就算没死,关进那万象洞里,也是凶多吉少!”

“看来,宗门铁律就是宗门铁律,段融这种结旋能引动天地元气的天才,一但触犯,刑处竟也如此严苛!”

西门坎坎一脸凄楚,如丧考妣。也难怪他如此,他和沈觅芷一路走来,几乎没听到一句好话,全是说段融要死了。

沈觅芷目色怔怔,身体有些发僵地走着,不知为何,她竟忽然感觉很冷。

西门坎坎道:“你说句话啊,段融要死了!”

两人在一块这几日,西门坎坎发觉沈觅芷是个颇有主意的人,而且看问题也很明利,此时他心头纷乱,便向沈觅芷嚷道。

沈觅芷听到那个死字,明显颤抖了一下,怔怔说道:“他死了,我就给他收尸去!”

说着,沈觅芷的眼眶就爆出了泪水来……

西门坎坎听到收尸两个字,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他想起和段融相处的种种光景,顿时悲从中来。“他……还差我一幅春宫呢……”

朱鹤再次回到无量崖上之时,崖上的人群早已经散尽,只见一些空荡荡的石椅还立在洞府的两侧。

朱鹤走了过去,看着在那里收拾杂物的童子,说道:“朱某想见见你们萧大人,劳烦通报一声。”

那童子闻声,扭头看了朱鹤,便放下了手中的盘盏,起身抱拳道:“朱大人稍等!”

童子进了洞府,过了一会儿才走了出来,抱拳躬身道:“朱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朱鹤随即走进了洞府。

洞府深处,萧栖梧正坐在一张兽皮石椅上呷着清茶,朱鹤走了进去,他只是抬眼瞄了朱鹤一下,但并未起身迎接。

两人今日,相处地并不愉快。

萧栖梧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不悦道:“朱兄,去而复返,不知有何指教”

朱鹤道:“萧兄,今日之事,乃是误会。我也是关心则乱,希望萧兄不要责怪。”

萧栖梧目色一动,心头便知朱鹤已经见过褚无伤了。

萧栖梧脸色悲戚,故作叹息道:“不瞒朱兄,我也是心有不忍。但老祖之令,我也不能违逆。只得三鞭打实,得罪之处,还请朱兄见谅。”

朱鹤道:“此事怪不得萧兄,倒是我有些鲁莽了。”

萧栖梧淡淡一笑,道:“要是我有一个这般天资徒弟,只怕比朱兄还要紧张哩。人才难得啊!”

朱鹤笑道:“前情作罢。段融在那万象洞内,还请萧兄多做照拂,倘有异常,劳请萧兄及时告知朱某啊!”

萧栖梧道:“朱兄放心。你我的交情不表,以这小子的天资,萧某就是冲着宗门的长盛考虑,也会看顾好他的。”

朱鹤道:“那就有劳萧兄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喝了一盏茶水,萧栖梧才亲自送朱鹤走出了无量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