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全好了!”李嫂子红着眼圈笑,从围裙兜里掏出把炒花生塞过来,“前儿个大夫还来送了预防瘟疫的草药,说这安置区井水都消过毒,保准不得病。沈大人,您救了我们全家的命,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不完这恩情……”
继续往前,新建的“劝学堂”里传来孩童的念书声,穿蓝布褂的先生正用戒尺敲着《三字经》。
惠民医馆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刚抓完药,药包上还贴着沈隽意亲笔写的“防风保暖”四字。
临时搭建的集市上,渔民们吆喝着刚捕的螃蟹,货摊上摆着的新米堆得像小山。
这一切鲜活的景象,让沈隽意想起初到扬州时,那些在屋顶上等待救援的绝望眼神。
一阵秋风掠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送来远处运河上的号子声。
他抬头望向天边舒卷的白云,不远处,几个顽童正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过石板路,银铃般的笑声洒在青瓦白墙之间。
当沈隽意蹲在菜畦边,帮着农妇扶正歪斜的豆架时,楚元化踩着一地碎金似的斜阳快步赶来,眼眸在暮色中泛着兴奋的光:“大人!京都八百里快报送来了!”
他递过的邸报还带着驿马的汗腥,展开后朱砂批文赫然在目。
“钱维新等斩立决”六字如惊雷滚过纸面。
沈隽意指尖划过“抄家灭族”四字,想起钱维新在金銮殿上曾为他挡过御史的弹劾,此刻却在字里行间化作冰冷的罪录,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滋味。
“陛下这次,可是动了真格的。”楚元化望着邸报上一连串被革职的官员名单,语气里满是震撼,“一次性处置这么多中枢要员,自从上位以来都少见。”
沈隽意将邸报折好放入袖中,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收工的堤坝:“楚大人,你看那夯土的民夫。”
他指着夕阳下挥汗的人群,“陛下此举不是为我一人,是为了让这些能安心种田的百姓,让敢说真话的言官,让肯蹚浑水的干吏,都能在这朝堂上站得住脚。”
他顿了顿,声音被晚风吹得悠远,“若纵容钱维新之流,下次灾年谁还敢开仓放粮?下次边患谁还愿血洒疆场?陛下是要借这雷霆之威,给天下做臣子的立个规矩:忠奸自有公论,正邪终有天道。”
楚元化猛然醒悟,正要接话时,安置区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只见炊烟袅袅的村落间,百姓们举着灯笼涌向主街,有人敲着脸盆,有人挥着锄头,连拄拐杖的老汉都颤巍巍地跟着人群挪动。
原来是驿卒骑马传报时,将京都的消息喊了出来。
“沈大人!”挑着菜担的汉子丢了扁担就跑,溅了满地青菜叶,“那些害您的奸贼被砍头啦!”
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扒开人群,手里攥着朵带露水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她掌心的汗:“沈叔叔,这是我在河堤上采的,他们说您喜欢黄色的花。”
沈隽意蹲下身接过花束,野菊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息,他替小姑娘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触到她发烫的额头:“谢谢你,这是我来扬州后,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此时王老汉领着一群老人捧来新蒸的米糕,李嫂子抱着刚缝好的棉袜挤到前面,不知谁点燃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了栖息在檐角的麻雀。
沈隽意站在人群中央,看着灯笼火把将自己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与百姓们的身影叠在一起,心中骤然一暖。
晚风送来运河的潮声,也送来远处学堂里孩童的念诵声。
暮色如墨,悄然浸染天际,不觉间已至黄昏时分。
沈隽意立于安置区最高处的观景台,这座专为巡查所建的高台,此刻宛如一座瞭望塔,将整个安置区的景致尽收眼底。
夕阳西沉,余晖似金纱般倾泻而下,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土地,为新建的房舍、蜿蜒的小径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白墙黛瓦的建筑在夕阳的映照下,散发着宁静而温馨的气息。
家家户户的烟囱中,袅袅炊烟缓缓升起,丝丝缕缕,在空中交织汇聚,化作一片轻柔的云霭,仿佛是这片新生家园的袅袅赞歌。
远处传来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在空气中回荡。他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纯真无邪的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夺目。
井台边,妇女们一边搓洗衣物,一边闲话家常,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田间小路上,男人们扛着农具归来,虽然满身疲惫,但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一天的辛劳在归家的喜悦中烟消云散。
“沈大人在想什么?”楚元化缓步走到沈隽意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那被夕阳染红的天际。
“我在想,”沈隽意轻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历经风雨后的感慨,“此次赈灾之路,虽重重受阻,困难重重,但最终我们还是走到了胜利的彼岸。这胜利,并非我一人之功,而是正义的彰显,是民心所向的必然。”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远方连绵的青山、潺潺的绿水,语气坚定而有力,“你看那山水,千百年来,任凭风雨如何侵袭,依然巍峨屹立、奔流不息。正义亦是如此,纵使前行之路布满荆棘,偶有阴霾遮蔽,但只要坚守本心,最终必能战胜一切。”
楚元化听后,深有感触,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经历了此番波折,我此次对这个道理有了更为深刻的领悟。”
“这次的经历,也让我愈发明白,”沈隽意目光深邃,继续说道,“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但只要秉持正义,一心为民,便能凝聚民心,获得明君的信任与支持。这,或许就是为官者应坚守的正道。”
顿了顿,他呼了口气,慢慢道,“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灾后重建和治水患了,务必要让所有的灾民都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是。”
“我去见见知府,商量后续。”
随着钱家被彻底肃清,沈隽意的赈灾工作如春水破冰般顺畅推进。
扬州府衙内,一间僻静偏厅已改作重建规划室,四壁挂满江南各州府的舆图,案头堆叠着丈量簿、榫卯图与水文卷宗,墨香与羊皮纸的陈旧气息交织,勾勒出一幅复苏的蓝图。
沈隽意正与三位地方官员围站在丈许长的楠木桌前,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映在铺满图纸的桌面。
扬州知府率先汇报,指尖划过舆图上的粮仓标记:“大人,运河漕运已全线疏通,泰州、镇江的储备粮正陆续抵扬,现存粳米可支撑灾民半年用度。”
“好。”沈隽意颔首,目光转向苏州知府,“民居营建进展如何?”
“回大人,已按您的指令启动选址规划。”苏州知府展开一卷泛黄的桑皮纸,上面用朱墨绘着棋盘式的街巷布局,“这是拙荆参照苏州平江府格局设计的居民区草图。”
沈隽意俯身细观,图纸上南北向的主街与东西巷陌纵横交错,每条巷道都标注着青石板排水沟的走向,房屋基址特意避开了舆图上用蓝笔圈出的低洼区域。
“选址考量周全,”他的指尖沿图纸上的街巷走向轻拂,目光扫过棋盘式布局,“这般规整的路网既便于里甲管理,又能借街巷走向形成天然防盗屏障。”
忽然,他的指尖停在图纸西北角,墨眉微蹙:“但此处需格外留意。”
扬州知府立刻以朱砂笔在图纸留白处记录要点,边写边道:“大人高见!下官亦有一策,还请大人定夺。”
“但说无妨。”沈隽意搁笔凝神。
“除抬高地基外,可在各居住区设集水池。”知府指着图纸上的空地详解,“掘深池铺青石,以条石砌筑池壁,池底埋设陶管直通运河。如此暴雨时积水可顺渠排入河道,平日还能”
他突然停笔笑道,“大人您瞧,池中可养鱼鸭,既增百姓生计,又兼调蓄之能,岂非一举两得?”
苏州知府推了推玳瑁眼镜,兴奋接话:“大人,下官建议主街中央铺设明渠,上覆青石板作路面。暴雨时掀板即可排水,晴日则隐于无形,不碍市容。”
“此计甚妙!”沈隽意提笔在图纸添上暗渠走向,“江南多雨,此类防涝设施必不可少。”
沈隽意直起身,烛火在他眸中映出粼粼波光。
他望向墙上悬挂的江南水系全图,声线如古玉相击:“未雨绸缪,方为长治久安之道。昔年大禹治水,精髓便在'疏而不堵'四字。洪水如猛兽,强行堵截必溃于蚁穴;唯有顺其水性,导流入渠,方能化害为利。”
他走到地图前,指尖沿长江支流蜿蜒滑动:“治水如治世,要在因势利导。”
扬州知府颔首:“大人是说,我等不应只被动防水,更要主动引水、用水?”
“正是。”沈隽意转身取过红笔,在地图上勾勒新河道,“此番重建,当借机重整江南水脉——疏浚淤塞河道、增建控水闸口、完善排灌体系。”
“如此一来,”苏州知府接过话头,“既能防洪,又可保障农田灌溉,又能实现水利惠民。”
“不错!”沈隽意指点地图,“江南为鱼米之乡,命脉全系于水网。我等需让这张水网更趋完善,兼具排涝、灌溉、通航、养殖之能。”
三人越议越酣,围着桌案在图纸上添改不停。
苏州知府展开新图:“大人,关于民居营建,下官提议改良屋顶形制。图中屋面坡度较寻常民居更陡,如此设计可加速雨水排泄,另在檐下设接水槽,引雨水入庭院水缸,既节水又添景致。”
扬州知府补充:“地基除垫高外,可掺入竹炭、生石灰防潮。”
“诸般建议皆需因地制宜。”沈隽意逐一记录,指节轻叩地图不同区域,“沿江地带地势低洼,地基需加高三尺;丘陵区域要防山洪泥石流;平原地区则重排水防潮。”
他忽然停笔笑道:“若想让百姓住得安稳,须让每寸地基都懂江南的水性啊。”
“是。”
随后,沈隽意又取出名册,慢慢提起另外一茬,“据最新统计,待安置灾民达十三万之众,其中青壮男子约四万,妇女近三万。我方才构思出一策,既能解决重建工程的人力缺口,又可让灾民获得稳定生计。”
“愿闻大人高见!”众官员齐声应道。
沈隽意:“以工代赈。”
此言一出,屋内骤然陷入寂静。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新颖的概念需要时间消化。
沈隽意见状,详细阐释道:“组织有劳动能力的灾民投身重建,按劳付酬。男子日薪二十文,妇女十五文,孩童十文。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工程人手难题,又让灾民凭借双手谋生,维护了他们的尊严。”
这番见解,如同一束光照亮了众人的思路。
“妙哉!妙哉!”扬州知府激动得拍案而起,茶盏中的茶水溅出,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痕迹,“此法既避免了灾民产生受施舍的屈辱感,又能激发他们的劳动热情,堪称一箭双雕!”
苏州知府亦连连点头:“大人此策着实高明!往昔救灾多为单纯施粥赠衣,灾民虽心怀感激,却难免自感低人一等。如今以劳动换取报酬,既保全了颜面,又调动了积极性。”
“不仅如此,”沈隽意补充道,目光深邃,“让灾民亲手参与家园重建,能增强他们对新家园的归属感与责任感。这般建成的房屋,他们定会倍加珍惜。”随后数日,沈隽意与诸位官员反复研讨,敲定了“以工代赈”的详细实施细则。
府衙小会议室里,墙上贴满工种分配表、薪酬标准单和安全守则,案头摆着厚厚的政策文本。
沈隽意端坐主位,翻开文件,开始解读:“先说工种分配。男子承担重体力活,如搬运砖石、挖掘地基、搭建房屋主体;妇女负责和泥、运送小件材料、清理工地;至于孩童……”
“孩子们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