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秽灵
山道上的落叶在两人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星岛上那些会说话的星辉草在窃窃私语。青瓷走在前面,星官袍的衣摆扫过石阶上斑驳的苔痕,每一步都留下淡淡的星芒。张九思看着那些光芒在暮色中明灭,忽然想起初代星官手札里的一句话:"星轨如人心,明灭自有其时。"
"帝师走得太慢了。"青瓷忽然转身,发间星簪划过一道流光,"再耽搁下去,星髓锦鲤写的诗都要过时了。"
张九思笑了笑,指尖拂过身旁一棵老松的树干。树皮上刻着道浅浅的剑痕,是他三百年前路过时留下的。当时他刚接任星官不久,还习惯用星髓剑丈量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如今剑痕已被岁月抚平大半,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白印,像老人眼角将散未散的皱纹。
"我在想,初代当年是不是也走过这条路。"他抬头望向逐渐显现的星子,"他赴约时,怀里还揣着半块玉佩。"
青瓷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一片枫叶飘落在她肩头,被她轻轻拂去。"星岛上新发现的典籍里说,初代恋人其实等到了他。"她声音轻得像风,"只是那时秽灵爆发,他不得不亲手将她封印。"
张九思想起水晶棺内那袭嫁衣上残留的檀香。当时他以为是防腐的香料,现在才明白那是初代剑刃上的气息——用星髓剑施展封印术时,剑身会散发出类似檀木的冷香。
山路转过一道急弯,眼前豁然开朗。暮云低垂处,星岛的轮廓浮现在天际,比三年前更加清晰。张九思眯起眼,发现岛上高塔的数量增加了,七座副塔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中央主塔。每座塔尖都悬浮着明珠大小的光团,在渐浓的夜色中明灭如呼吸。
"那是新生的星核。"青瓷顺着他的目光解释,"你走之后,碎星殿的矿脉突然活跃起来。"她指尖凝聚一点星芒,轻轻一弹,那光芒便如箭矢般射向星岛。片刻后,主塔上的光团突然大亮,一道光桥自岛缘延伸而来,桥身由无数细小的星子组成,踏上去却坚实如玉石。
张九思踏上光桥的瞬间,量天尺在袖中剧烈震颤。他下意识按住袖口,却见青瓷已经走到桥心,正回头看他。夜风吹起她的袍袖,露出腕间一对星髓镯子——正是当年玩笑要熔了星髓剑打的那对。
"真的熔了?"张九思赶上她,指尖虚点那对镯子。
青瓷狡黠一笑:"你猜。"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拽,"小心!"
一道黑影从桥下窜过,带起的气流搅碎了数颗星子。张九思反手将青瓷护在身后,量天尺已然滑入掌心。那黑影在不远处凝聚成形,竟是条通体漆黑的锦鲤,鳞片间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
"又是你!"青瓷从张九思身后探出头,腕间镯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说了多少次,不许偷吃星桥的能量!"
黑锦鲤甩了甩尾巴,突然口吐人言:"小气。上次的诗白写了。"声音竟像个七八岁的顽童。它转着圈游到张九思面前,鱼眼直勾勾盯着他,"这个白头发,就是你说的"比星轨还古板"的帝师?"
张九思挑眉看向青瓷,后者耳尖瞬间红了。"臭鱼!"她跺脚震碎几颗星子,碎芒如箭矢般射向锦鲤,"今晚就炖了你!"
黑锦鲤灵活地躲开攻击,一个猛子扎进桥下的虚空。片刻后,它叼着片发光的水草浮出水面,含糊不清地嚷道:"接着!聘礼!"水草精准地落在张九思肩头,散发出类似艾草的清香。
"那是星辉草。"青瓷无奈地解释,"自从它吃了你留在岛上的半本琴谱,就总说要娶会弹琴的人。"她伸手拂去张九思肩上的草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的皮肤,留下一丝星芒般的凉意。
张九思捏起那片水草,发现草叶背面用星力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月牙钓竿弯,白发比星寒。若问归期事,且看锦鳞斑。"他忽然明白青瓷信中提到的"钓竿弯得像月牙"从何而来——这黑锦鲤竟能窥见他的梦境。
光桥尽头,星岛的土地泛着淡紫色的微光。张九思踏上实地的瞬间,脚下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整座岛屿在呼吸。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星髓晶簇又在生长了。"青瓷指向主塔后方,"现在矿脉每天能长出三十四根新晶柱,守夜的老星官说,这是三千年来最活跃的时期。"
张九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夜幕中矗立着无数发光的晶柱,宛如一片倒悬的星空。最粗壮的几根晶柱顶端坐着人影,手中星盘流转,正在记录晶簇的生长轨迹。其中一位老者似有所感,转身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
"七长老头发更白了。"张九思轻声道。当年他离岛时,这位执掌星律的长老曾预言他"必当迷途知返"。
青瓷忽然抓紧他的衣袖:"有件事..."她话未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主塔方向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一道裂缝自塔基蔓延开来,所过之处星芒四溅。黑锦鲤惊叫着跃入半空,身上的暗红纹路突然变得刺目。
"秽灵!"张九思量天尺横于胸前,尺身迸发出耀眼的金光。但比他更快的是青瓷,她腕间双镯化作流光,在身前交织成网。当裂缝延伸到他们脚下时,一只覆满黑鳞的巨爪猛然探出,却被星网牢牢阻隔。
巨爪上的鳞片不断剥落,每一片落地都化作粘稠的黑雾。张九思瞳孔骤缩——这些黑雾的形态,与当年青瓷初次执剑时斩杀的秽灵一模一样。他反手将量天尺插入地面,古老的金色符文如藤蔓般顺着裂缝蔓延。
"这不是普通的秽灵。"他声音发紧,"是初代封印的那只。"
青瓷的星网被压得越来越低,她眉心星痕亮如血钻:"怎么可能?当年初代明明..."一片黑鳞擦过她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张九思突然明白过来。他看向仍在半空挣扎的黑锦鲤——它身上的暗红纹路正与巨爪产生共鸣。"是星髓矿脉!"他大喊,"初代将秽灵封印在矿脉深处,这些年矿脉异常活跃是因为..."
"它在吞吃秽灵的力量!"青瓷接上他的话,眼中闪过震惊,"所以这些新生星核..."
巨爪突然发力,星网应声而碎。张九思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青瓷滚向一旁,原先站立的地面已被黑雾腐蚀出深坑。黑锦鲤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膨胀。
张九思单手按地跃起,白发在狂暴的气流中飞扬。他将量天尺抛向空中,尺身瞬间分解为万千金色光点。"青瓷,星轨大阵!"
青瓷会意,双镯重新化为星髓剑。她挥剑划破掌心,血珠悬浮在空中,与金色光点共同构成繁复的阵图。主塔上的星核感应到召唤,七道光柱同时射向阵眼。
巨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黑雾中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张九思认出了那五官——正是初代恋人的样貌。秽灵竟将封印它的魂魄也吞噬了。
"不行!"青瓷突然撤剑,"那魂魄还在它体内!"
阵势一滞,巨爪趁机横扫而来。张九思扑向青瓷,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却死死护住怀中的人。"听着,"他在她耳边急促地说,"初代当年用的不是普通封印术..."
黑锦鲤突然俯冲下来,膨胀的身体如盾牌般挡在二人面前。它鳞片尽数剥落,露出弹...琴..."
张九思恍然大悟。他单手按在锦鲤额间,另一只手握住青瓷持剑的手。"不是杀,是渡。"他引导她的剑尖指向巨爪中心,"记得你在心障里怎么安抚暴走的星子吗?"
青瓷眼中星芒大盛。她松开剑柄,星髓剑却悬浮不退。双手在胸前结出莲花印,她开始哼唱一首无词的歌谣——正是张九思在江南做琴师时,教给卖花女的那首。
歌声中,星髓剑化作流光渗入巨爪。黑雾剧烈翻腾,那张扭曲的人脸逐渐平静。张九思趁机将量天尺残余的金光注入锦鲤体内,黑鳞剥落后的伤口处长出新的银白色鳞片。
"初代...错了..."锦鲤的身体开始透明化,"封印...只会让...怨恨...生长..."
巨爪突然崩解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包裹着一缕记忆碎片。张九思看到初代恋人在生命最后时刻,不是怨恨而是释然地松开了手中的玉佩。秽灵正是吞噬了这份未说出口的遗憾,才变得如此强大。
光点如雪般飘向主塔,裂缝开始自行愈合。青瓷脱力地跪坐在地,星痕暗淡了许多。张九思扶住她肩膀时,发现她全身都在发抖。
"它一直在我身边..."她盯着逐渐恢复正常的黑锦鲤,"每天吃我投喂的星辉草,听我抱怨长老们古板..."
锦鲤已经变回原来大小,银白新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它吐了个泡泡,泡泡里浮现出初代星官与恋人并肩看星的画面。"不苦...了..."它甩甩尾巴,游向正在闭合的裂缝,"下次...弹琴...听..."
当最后一粒光点消失后,星岛恢复了平静。只有满地银白鳞片证明方才的惊险。张九思帮青瓷包扎脸颊伤口时,发现她眼中噙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