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域神座西山落尘

第612章 镜子

青瓷的手指深深抠进古井边缘的青苔,井水倒映的夜空漆黑如墨,再不见半点星辉。阿照的啜泣声在耳畔时隐时现,她忽然想起张九思坠入星渊前最后那个眼神——那双总像藏着银河的眸子,在最后时刻竟泛起诡异的血色纹路。

"他没死。"青瓷突然开口,惊得明尘结印的手势一颤。井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三具青铜傀儡破土而出,它们胸腔位置赫然镶嵌着与骸君同源的星髓石,此刻却成了封印井口的枷锁。

阿照怀中的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浮起张九思的虚影。那影子比北冥风雪还要淡薄,却执拗地抬手指向西方:"去酆都鬼市,找孟婆……"话音未落,镜面骤然爬满蛛网般的裂痕,一滴血泪从虚影眼角滑落,坠地时化作幽蓝鬼火。

明尘脸色大变:"这是魂灯将熄的征兆!他竟将本命魂火寄存在照影镜中……"话未说完,禅院四周腾起九道血色光柱,地底传来锁链拖拽的轰鸣。青瓷颈间的星髓石印记突然灼烧般疼痛,她低头望去,只见皮肤下涌动的蓝光竟凝成半面铜镜的形状。

"是缚魂咒。"阿照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相同的印记,"三日前那些黑袍人给我种下这个,说只要我活着,就能定位所有镜侍。"少女突然抓住青瓷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冰凉的触感让青瓷浑身一颤,"你听,我的心脏跳得是不是太慢了?"

古井下的轰鸣愈发急促,青铜傀儡眼眶亮起红光。明尘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指尖在虚空勾勒出残缺的星图:"星罗阵撑不了多久,我们得立刻转移!"他忽然抓住青瓷手腕,将玉笛塞进她掌心,"你带着这个去酆都,张九思的魂火就藏在第三孔!"

青瓷正要拒绝,却见明尘身后浮现出七道虚影——正是被张九思诛杀的黑袍人。他们苍白的面容在血色光柱中扭曲,脖颈处的星髓石印记如活物般蠕动。"晚了。"为首的虚影发出桀桀怪笑,"九幽锁魂阵已成,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锁链破空声撕裂夜幕,青瓷本能地挥动玉笛。星谱第三章的旋律刚起便戛然而止,她惊愕地发现笛孔中涌出的不再是冰晶,而是粘稠如血的暗红色雾气。雾气触及青铜傀儡的刹那,傀儡胸腔的星髓石突然炸裂,喷涌而出的竟是漆黑的尸油。

"是秽气!"明尘挥袖卷起罡风,却被尸油腐蚀得滋滋作响,"他们把星髓石炼成了秽器!"他忽然扯下颈间佛珠,十八颗念珠在虚空组成梵文阵法,"青瓷,用玉笛引动佛光!"

佛珠迸发的金光中,青瓷看见自己映在铜镜中的倒影。那镜像竟与现实截然相反——她手持的玉笛滴落鲜血,眉心浮现出与张九思相同的血色星痕。更诡异的是,镜像中的自己正对着本体露出诡笑,唇语分明在说:"你才是镜侍。"

锁链穿透明尘肩胛的刹那,青瓷终于吹响玉笛。这次涌出的不是乐章,而是尖利的啸叫。笛声过处,血色光柱应声而断,九道黑影齐齐喷出黑血。阿照趁机将铜镜扣在井口,镜面倒映的夜空中,无数幽绿鬼火正朝禅院汇聚。

"是引魂灯!"阿照声音发颤,"有人在用百鬼夜行咒破阵!"她忽然咬破指尖在镜面画符,铜镜竟将她的血液尽数吸收,镜背浮现出完整的星髓石纹路,"青瓷姐,把玉笛插进镜心!"

当笛尖触到镜面的瞬间,整座禅院剧烈震动。青铜傀儡同时自爆,飞溅的尸油在虚空燃起黑色火焰。青瓷感觉灵魂被撕成两半,一半坠入滚烫的尸油火海,另一半却随着玉笛没入铜镜。在意识消散前,她看见阿照的心口亮起星髓石光芒,而明尘背后的星图,竟与骸君体内的符文完全重合。

再睁眼时,腥臭的河水灌入口鼻。青瓷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身处一条血色长河。对岸影影绰绰立着无数人影,他们面无表情地捧着陶罐,将罐中液体倾倒入河。每当液体坠落,河面就会浮起一张痛苦的面容。

"忘川河,奈何桥。"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青瓷抬头望去,见木舟上立着个戴斗笠的老妪。船头灯笼泛着幽绿光芒,照亮船板上一具无头尸体,那尸体手中还紧攥着半面铜镜。

老妪用竹篙挑起尸体,铜镜坠落时发出清脆声响。青瓷瞳孔骤缩——镜面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张九思被锁链贯穿的画面。更可怕的是,镜中张九思的魂火正在被某种黑色触须吞噬,而触须的源头,竟是孟婆手中的汤碗。

"想救情郎?"孟婆突然咧嘴大笑,露出满口黑牙,"拿你的记忆来换。"她忽然将汤碗扣在青瓷头顶,粘稠的液体顺着发丝滴落,所过之处皮肤竟开始结晶化。青瓷正要反抗,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婆的手指插入自己眉心。

剧痛中,青瓷看见记忆如走马灯般闪过。三岁那年溺水的窒息感,八岁在雪地捡到玉笛的寒意,十五岁被星髓石贯穿琵琶骨的灼痛……所有记忆碎片都在孟婆指间燃烧,化作缕缕青烟飘向奈何桥。当指尖触到七岁那年的记忆时,青瓷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

那年的雪夜,她蜷缩在破庙角落,看着父母化作冰雕。本该死去的她却被人用星髓石续命,施术者戴着半面铜镜,镜中映出的面容竟与阿照一模一样!更恐怖的是,施术过程被某种力量抹去,只留下满地星髓石粉末,和心口处突然出现的星髓石印记。

"原来如此。"孟婆收回手指,汤碗中漂浮的已不是孟婆汤,而是青瓷被抽离的记忆结晶,"你早就是镜侍了,从七岁那年戴上星髓石项链开始。"老妪突然掀开斗笠,露出与阿照相同的面容,"自我介绍下,我是照影镜的阴面,你可以叫我——"

话音未落,忘川河突然沸腾。无数黑色锁链从河底窜出,将孟婆连人带船拖入河底。青瓷趁机跃上河岸,却见对岸人影齐刷刷转头,他们手中陶罐同时倾斜,血雨倾盆而下。

"青瓷!"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阿照撑着油纸伞破开血雨。少女浑身湿透,怀中铜镜却滴水未沾,"快走!明尘那个叛徒带着百鬼追来了!"她忽然将铜镜扣在青瓷心口,镜面倒映的星空下,张九思的魂火正在迅速黯淡。

青瓷正要追问,脚下大地突然塌陷。她们坠入处是座青铜祭坛,中央悬浮着巨大的星髓石,石面上刻满诡异的符文。更令人胆寒的是,祭坛四周立着十二根铜柱,每根柱子上都钉着个与青瓷容貌相似的女子,她们心口处都嵌着半面铜镜。

"欢迎来到照影天宫。"明尘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青年僧袍染血,手中却握着完整的星罗古卷,"三千年前,星罗上人在此地斩杀十二镜侍,用她们的魂魄铸成照影镜。"他忽然展开古卷,泛黄的纸页上,青瓷七岁那年的记忆赫然在目,"可他没想到,第十三面铜镜早已认主。"

祭坛剧烈震动,十二根铜柱同时亮起血光。钉在柱上的女子们睁开眼睛,她们的瞳孔竟与阿照一般无二。青瓷感觉体内星髓石开始暴走,皮肤下涌动的蓝光化作实质,在虚空凝成第十二面铜镜的虚影。

"你早该死了。"明尘指尖划过古卷,张九思的魂火突然出现在祭坛上方,"从你被种下星髓石那刻起,就注定成为镜侍的容器。"他忽然并指为剑刺向青瓷心口,剑尖却在中途被玉笛架住。

阿照的油纸伞不知何时化作骨伞,伞骨上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摄魂夺魄的声响。"你错了。"少女褪去怯懦,眼底闪着幽蓝光芒,"从我偷走半面铜镜那刻起,这个局就变了。"她忽然咬碎舌尖,精血喷在骨伞上,十二道铜铃同时炸裂,飞出的却是十二只三足金乌。

金乌啼鸣声中,祭坛符文开始逆转。明尘惨叫着抓住古卷,却发现纸页上的文字正在消失。青瓷趁机抓住张九思的魂火,玉笛奏出的不再是星谱,而是阿照教她的童谣。笛声过处,铜柱上的女子们化作飞灰,却在灰烬中留下十二颗星髓石。

当最后一颗星髓石落入掌心时,青瓷突然明白张九思未说完的话。她将玉笛插入祭坛中央,笛身亮起的不是星辉,而是十二道不同颜色的光晕。光晕交织成网,将明尘困在其中,而网中沉睡的,竟是具没有面皮的女尸。

"这才是真正的镜侍。"阿照指尖拂过女尸眉心,那里嵌着完整的照影镜,"三千年前,星罗上人斩杀的不过是她的傀儡。"少女突然转身看向青瓷,眼底闪着复杂的光,"而你,是她最后的容器。"

祭坛开始崩塌,女尸突然睁开眼睛。青瓷感觉灵魂被无形之手撕扯,却在此时听见张九思的传音:"破阵!"她本能地挥动玉笛,十二道光晕化作利剑刺入女尸身体。女尸发出凄厉惨叫,崩解时散落的竟是无数面铜镜。

铜镜碎片中,青瓷看见十二个不同版本的自己。有的在抚琴,有的在练剑,有的在配制毒药……所有镜像都在重复同一句话:"你才是镜侍。"当最后一片铜镜坠地时,青瓷终于看清自己的面容——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现在明白了吧?"阿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刻刀,"从你获得星髓石那刻起,就注定要成为新的镜面。"刻刀突然刺入青瓷眉心,剧痛中,她看见自己的面容在铜镜中逐渐清晰,而阿照的脸,却开始变得模糊。

"不!"青瓷挥动玉笛打飞刻刀,却见阿照的心口突然绽开血花。明尘不知何时挣脱束缚,手中古卷化作利刃贯穿少女胸膛。"蠢货!"他狞笑着抽出古卷,纸页上却浮现出新的文字——那是用阿照的鲜血写就的遗书。

当明尘触碰到血字的刹那,整座祭坛化作血色漩涡。青瓷感觉身体被拉长扭曲,却在此时听见张九思的怒吼。北斗七星的虚影在漩涡中亮起,这次组成的不是剑阵,而是把巨大的剪刀。剪刀开合间,血色漩涡被剪成碎片,而青瓷,终于看清了真相。

"原来从始至终……"她抱着阿照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张九思的魂火没入少女眉心,"都没有什么镜侍,有的只是被星髓石操控的可怜人。"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祭坛废墟中只余半面铜镜,镜面倒映的,是青瓷没有五官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