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溯光
“九思？！”青瓷猛地从窒息般的精神泥沼中挣脱出来，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大口喘息。眼前残酷的战场幻象、母亲控诉的虚影、族人的血泪…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崩溃、消散，重新化为冰冷的灰白浓雾。星髓石的光芒在她手中重新稳定下来，温润的青色驱散了最后一丝灰黑，带来劫后余生的、针扎般的清明。
然而，这份清明只维持了一瞬。
当她看清张九思此刻的状态时，心脏如同被冰锥狠狠刺穿，剧痛几乎让她窒息！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承受着万钧重压。双眼空洞无神，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暗红的血痕从眼角蜿蜒而下，划过苍白的脸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口鼻间也有鲜血渗出，滴落在脚下湿冷滑腻的菌毯上，瞬间被那诡异的物质吸收，只留下淡淡的腥气。他周身那狂暴的逆向星痕引力漩涡正在缓缓平息，但残留的波动却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布满裂痕、随时会破碎的琉璃人偶。最令人心碎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是一种被强行灌入了海量绝望、悔恨、痛苦后，灵魂被浸透的冰冷死寂。
“九思！！”青瓷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恐惧，扑到他身边，双手颤抖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如同触摸寒冬深埋的岩石，生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雾镜界的侵蚀更令人绝望。
“坚持住…求你…坚持住…”青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张九思冰冷的手背上。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胸前悬浮的星髓石死死按在张九思的心口位置。
嗡——！
星髓石发出低沉的嗡鸣，温润的青色星辉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瞬间爆发，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汹涌的生命之泉，不顾一切地涌入张九思冰封的躯壳。青光沿着他体表黯淡、布满裂痕的逆向星痕流淌，试图修复那些破碎的能量脉络，驱散那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然而，青瓷的心却沉了下去。
星髓石的力量如同撞上了一座冰封万载的深渊！张九思体内淤积的、被强行抽吸而来的负面精神毒素——那些属于她母族覆灭的绝望、族人惨死的怨念、母亲临终的失望、以及更深层、更久远的、属于张九思自身的悔恨与痛苦——此刻凝成了比玄冰更坚硬的壁垒！星髓石的青光涌入，如同热油泼在坚冰上，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升起缕缕带着绝望气息的灰黑色烟气。修复的速度，不及那负面精神壁垒的反噬与侵蚀！
更可怕的是，青瓷通过星髓石的连接，清晰地“看”到了张九思意识深处正在发生的景象。
那是一片比遗忘回廊更黑暗、更绝望的精神战场。
尸山血海无边无际，天空是凝固的血痂。母亲失望的眼神化为实质的利刃，反复刺穿他的灵魂；无数个声音——族人的诅咒、师父临终的叹息、同门惨死的哀嚎、星罗碎片最后的怨毒尖啸、甚至镜渊深处那双金色瞳孔冰冷的审视——汇聚成毁灭性的精神风暴，在他破碎的意识空间里疯狂肆虐、切割！他如同风暴中的一叶扁舟，残存的意志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只能在无边的痛苦与悔恨中沉浮，随时会被彻底吞没、同化。
“不…不能放弃…”青瓷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强忍着再次被那绝望景象冲击的眩晕感，将自身的意志，连同星主血脉的呼唤，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星髓石中！
“张九思！醒过来！看着我！我们还没到尽头！镜渊深处还有真相！还有选择！你不能倒在这里！”她的意念如同尖锥，带着泣血的诀绝，狠狠刺向那片黑暗风暴的核心，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负面壁垒，唤醒他深埋的本源意识。
星髓石的青光陡然大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悲壮，强行在张九思体内那灰黑色的壁垒上撕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内，风暴的核心深处，一点微弱的、几乎被黑暗彻底淹没的金色光点，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青瓷的意志死死锁定了那点微光！所有的星髓石力量，她所有的精神、所有的呼唤，都凝聚成一道最纯粹的生命光束，不顾一切地顺着那道缝隙，涌向那点微弱的金色星火！
“回来！给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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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九思的意识深渊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早已扭曲崩解。
他感觉自己被无尽的冰冷与绝望包裹，沉沦在粘稠的血海底部。母亲失望的叹息如同锁链缠绕脖颈；族人的血泪化作滚烫的岩浆灼烧灵魂；师父临死前伸出的、沾满鲜血的手，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在黑暗中消散……无数个“如果当初”的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蛆虫，啃噬着他仅存的清醒。
“放弃吧…这是宿命…你和她…终将步我后尘…”
星罗碎片最后那怨毒的诅咒在耳边反复回响，与镜渊深处那双金色瞳孔冰冷的凝视重叠，形成巨大的精神重压，要将他最后一点自我彻底碾碎。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这无边无际的痛苦悔恨同化的刹那——
一点温润的、坚韧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青光，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艰难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黑暗壁垒！
“张九思！醒过来！看着我！”
青瓷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无法言喻的恐惧，但更深处，是如同磐石般的、不肯放弃的呼唤！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紧接着，一股温暖而磅礴的生命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道青光开辟的缝隙，汹涌地注入他这具冰封枯槁的灵魂之躯！
轰——！
濒临熄灭的金色星火，被这来自外界的、带着泣血呼唤的生命洪流狠狠撞上！如同干涸的河床突遇甘霖，如同濒死的火种被投入烈焰！那点微弱的金色星火猛地爆燃！
“青…瓷…”
一个沙哑破碎的意念，艰难地在张九思的意识深处挣扎成形。仅仅是念出这个名字，就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却带来了难以想象的锚定力量！那些啃噬灵魂的悔恨蛆虫，那些缠绕脖颈的绝望锁链，仿佛被这名字中蕴含的某种力量灼伤，发出无声的尖啸，暂时退缩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空隙！
逆向星痕的力量，那被负面精神毒素侵蚀、几近熄灭的力量，被这爆燃的意志之火强行引动！不再是狂暴的引力漩涡，而是化作无数道极其纤细、却坚韧无比的金色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手术针，从内部狠狠刺入、缠绕住那些侵入他灵魂的负面精神能量！
剥离！净化！
不再是粗暴的抽吸，而是带着他自身意志的、精准的切割与排斥！属于青瓷母族的绝望与怨念，属于他自身过往的痛苦与悔恨，在这逆向星痕与爆燃意志的双重作用下，开始被强行剥离、粉碎、化为纯粹的、无属性的精神能量碎片！
现实之中，青瓷泪眼模糊，却清晰地感觉到手下那冰冷僵硬的躯体，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动了一下手指！那根冰冷的手指，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反握住了她扶着他的手腕！
力量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微弱的力量传递，那指尖传递过来的、属于张九思自身的、挣扎求存的意志，却让青瓷瞬间泪如泉涌！成了！她的呼唤，她的力量，穿透了壁垒！
“九思！”她声音嘶哑，带着狂喜和后怕。
星髓石的青光趁势大盛，如同找到堤坝缺口的洪水，更加汹涌地涌入张九思的体内，配合着他体内爆发的逆向星痕净化之力，内外夹攻，疯狂冲刷着那顽固的负面精神壁垒！
嗤嗤嗤——！
更加浓郁的灰黑色烟气从张九思体表升腾而起，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绝望气息。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身体如同遭受电击般剧烈地痉挛、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嗬嗬声，更多的暗红血丝从七窍中渗出。每一次痉挛，都代表着意识深处一次惨烈的精神剥离手术。
青瓷紧紧握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星髓石的力量和自身的意志支撑，如同暴风雨中守护灯塔的守夜人，不敢有丝毫松懈。她能感觉到，他体内那淤积的负面精神毒素正在被一点点分解、驱逐，逆向星痕的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布满裂痕，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亮起，透出一股浴火重生般的顽强。
然而，遗忘回廊的浓雾，这活着的、充满恶意的世界，并未因他们的挣扎而停止侵蚀。
脚下的菌毯，那冰冷湿滑的物质，在吸收了张九思滴落的血液后，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邪恶的活力，蠕动得更加剧烈、贪婪。无数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色菌丝，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蛭虫，悄无声息地从菌毯中探出，沿着张九思的脚踝、小腿，向上蔓延、缠绕！
菌丝所过之处，皮肤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在贪婪地吮吸着张九思体内逸散出的、被星髓石和逆向星痕剥离出来的负面精神能量！每吮吸一分，菌丝就变得粗壮一分，颜色也由灰白向着不祥的暗灰色转变，其尖端甚至开始分泌出具有强烈麻痹和侵蚀精神的粘液！
同时，四周原本只是缓慢流动的灰白浓雾，骤然变得汹涌澎湃！雾气翻滚凝聚，不再幻化具体的血腥场景，而是形成无数张模糊扭曲、无声哀嚎的人脸轮廓！这些人脸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带着纯粹的恶意和吞噬灵魂的饥渴，如同灰色的海啸，朝着中心正在艰难“排毒”的两人疯狂扑来！它们的目标，正是张九思身上逸散出的、被粉碎的负面精神能量，以及…他此刻因净化而变得异常“美味”和“脆弱”的灵魂本源！
精神内患未除，外邪已至！浓雾与菌毯，这遗忘回廊的具现化恶意，要将他们连同逸散的“养分”一同吞噬，彻底埋葬在这片记忆的坟场！
“滚开！”青瓷眼中厉色一闪。此刻张九思正在意识深处进行最凶险的拉锯战，绝不能被外界干扰！
她左手依旧紧按星髓石，维持着对张九思生命和意志的支撑。右手并指如剑，猛地划过胸前！指尖划过，带起一溜细小的血珠。她以指蘸血，凌空急速勾勒！
嗡！
一个由她自身精血绘就的、结构繁复玄奥的微型六芒星阵瞬间成型！星阵核心，正是那块全力运转的星髓石！
“星辉·净域！”
青瓷低叱，剑指狠狠点向星阵中央！
轰！
以星髓石为核心，一道半球形的、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光罩骤然撑开！光罩表面流淌着无数细小的、由青瓷精血构成的星辰符文，散发出纯净、肃穆、驱邪破妄的强烈波动！
嗤嗤嗤——！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疯狂扑来的灰雾人脸撞在青色光罩上，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响，人脸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哀嚎，瞬间被光罩上流转的星辰符文净化、蒸发！无数扑上来的菌丝触碰到光罩边缘，如同被烙铁烫到，剧烈抽搐、焦黑、枯萎，纷纷断裂脱落！
净域光罩暂时挡住了外部的侵蚀狂潮，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但青瓷的压力陡增！维持这个防御星阵需要持续消耗她的精血和精神力，而左手还要全力支撑张九思的净化。她的脸色迅速由苍白转为一种病态的蜡黄，额头布满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摇晃，显然已到了极限的边缘。
光罩之外，灰雾人脸和菌毯的攻势并未停止，反而因为“猎物”的反抗而更加疯狂。它们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青色光罩，光罩表面的星辰符文在密集的冲击下明灭不定，范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
光罩之内，张九思身体的痉挛达到了顶点，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大股浓郁的、近乎实质的灰黑色粘稠雾气从他口鼻、毛孔中喷涌而出！这些雾气带着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甫一出现，就被外围虎视眈眈的灰雾人脸和菌毯疯狂争抢、吞噬！
随着这最后一股最核心的负面精神毒素被强行排出，张九思体内那顽固的灰黑色壁垒轰然崩塌！
逆向星痕的光芒，如同冲破厚厚云层的朝阳，瞬间在他体表重新亮起！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光芒也远不如全盛时期璀璨，但那属于他自身的、坚韧不拔的金色意志，已然回归！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刚从溺毙边缘挣扎回来。视觉和听觉依旧被剥夺，眼前是永恒的黑暗，耳中是绝对的死寂。但其他的感官，在经历了这场灵魂层面的生死淬炼后，却变得异常敏锐。
他“感觉”到了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冰凉而颤抖的手，属于青瓷。他“感觉”到了按在自己心口的那块温润石头，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暖的生命力量，带着她特有的气息。他甚至“感觉”到了脚下菌毯贪婪的蠕动，以及周围浓雾中那无数充满恶意的“视线”！
更奇妙的是，他“看”到了自己体内逆向星痕的流转！不再是模糊的能量感，而是一种清晰的、立体的“视觉”！那一道道布满裂痕、流淌着金色星辉的能量脉络，如同他身体内部的星图！他甚至能“看”到星髓石注入的青色能量流，如同修复大地的甘泉，正缓慢而坚定地滋养、弥合着星痕上的裂痕！
这是一种超越了常规五感的、基于星痕共鸣的纯粹能量感知！是他在绝境中，被迫进化出的全新“视野”！
张九思猛地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青瓷的手腕！不再是虚弱无力的触碰，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青瓷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一松，巨大的疲惫和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让她瘫软下去。但她知道，危机并未解除！净域光罩在无数灰雾人脸和菌毯的疯狂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光芒黯淡到了极点，范围被压缩到仅仅勉强笼罩住两人紧贴的身体！
“光罩…撑不住了…”青瓷的声音带着力竭的沙哑，传递到张九思的意识中。
张九思“视野”扫过那岌岌可危的青色光罩和外面汹涌的恶意狂潮。失去了视觉的干扰，在这纯粹的能量感知下，他反而“看”得更清晰——这片浓雾的本质，是无数混乱、破碎、充满怨念的精神能量聚合体。脚下的菌毯，则是吸收、转化这些精神能量的活体媒介。它们并非不可战胜，只是数量庞大，且攻击方式诡异，专攻精神层面。
一个念头在他新生的“星痕视觉”中迅速成形。
他无法用玉笛发出声音攻击，但他能感知到玉笛本身蕴含的、强大而稳定的星轨震波！这震波，或许能干扰甚至…梳理这些混乱的精神聚合体？
张九思松开了紧握青瓷的手，那只布满裂痕、却重新亮起金色星辉的手，极其缓慢却无比稳定地抬起，虚握向悬浮在身侧、沉寂已久的玉笛。
嗡…嗡…嗡…
玉笛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意志的回归与新生的力量，发出低沉而欢欣的嗡鸣，笛身微微震颤，散发出柔和的、如同心跳般的金色光晕。
张九思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玉笛，只是隔空虚引。逆向星痕的力量不再狂暴外放，而是化作无数道极其细微、精密的金色能量丝线，如同最灵巧的手指，隔空轻轻拨动玉笛内部那无形的、代表宇宙星轨秩序的“弦”！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金玉交鸣之声，以玉笛为中心荡漾开来！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的震波！它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与穿透力！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距离玉笛最近、正疯狂冲击光罩的几张灰雾人脸，动作猛地一滞！它们模糊扭曲的五官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茫然和混乱！构成它们身体的混乱精神能量，在那蕴含着秩序星轨的震波干扰下，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失序”！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冰水，瞬间的凝滞！
这凝滞稍纵即逝，但对青瓷而言，已经足够了！
“就是现在！”青瓷眼中精光爆射，强提最后一口本源之气！她猛地收回支撑净域光罩的大部分力量，双手在胸前瞬间结成一个古老而神圣的印诀！全身所剩无几的星辉，连同星髓石最后的光芒，全部灌注其中！
“星髓·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