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40

“庶民杀朕?”杨广哈哈的笑了起来,“庶民杀帝王?”他摇头:“满天下的庶民为乱,朕皆不以为意,你可知为何?”

他说着,便走动起来,看看宇文述,再看看宇文化及,宇文士及,而后看看司马德戡等人,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桐桐:“因为这天下自来非君王一人之天下!君王需得与他们……他们这些勋贵之人共天下。”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天下若乱,朕一人可抵天下庶民?不!非他们共治,否则便不可成!故而,天下乱,便有他们去平叛!朕不曾薄待于他们,朕自以为可无忧矣!朕想过朕的亲儿子造反,朕想过有人撺掇朕的亲儿子以民乱为借口造反,朕都不曾怀疑过他们!为何?盖因朕给予他们的恩赏厚重!”

说完,他走过去看着宇文述的眼睛:“朕待你恩厚,以公主下嫁宇文家,置尔公辅之位,尊尔九卿之上,食万钟之禄,位极人臣,荣冠世表。给予海岳之恩,未得涓尘之益!”

宇文述与之对视,须臾,瞥过眼去,不敢与之对。

杨广又看向宇文化及:“……你少有‘轻薄公子’之名!后私与突厥来往交易,本该处以极刑,因公主之故,免尔等死罪。而不过是庸凡下才,蒙恩奖擢,陪列九卿。而今,不念恩义,枭獍为心,禽兽不若。尔等这般之人,竟敢肖想天下?”

不待宇文化及说话,杨广便看向了宇文智及,冷然一笑,便再未多言。

他转过身来,看看这个自称是杨青鸟的人:“历朝历代,皇位更迭,篡权着尽皆宠臣。若你只是庶民杨青鸟,你杀不了朕!你敢扬言杀朕,无他,你是林桐!”

“可杨青鸟生来并不是林桐!一个杨青鸟可称为林桐,这天下多少个杨青鸟,他们皆可称为林桐!无关出身,无关男女,无关族裔。”桐桐看着杨广,所以,还有何话说?!

杨广看着桐桐手里的短刃,摇头:“帝王有帝王之尊严,朕该有帝王之死法!”

“你之前讥讽我父,言说,是规矩给了我父一切!而今,你求的难道不是规矩给予你的尊严?你也说了,规矩是强者制定给弱者的。而今,谁为强?谁为弱?”桐桐看着他,“况且,尊严——别人给不了,除非自己争取。”

说着,她指向宇文家,问说:“你责骂宇文述之言,句句中肯。可见,并非你无识人之能,而是物以类聚。宇文述谄媚君王,君可他亦可,君否他亦否,无所是非,不能轻重,偷安高位,尸位素餐,为君子所不为。

而陛下你呢?他受贿敛财,你不知?他侍奉宫中几何?你不知?明知钱财来源不明,你不问不查便已然是昏庸,你收其不法所得,便是勾连,便是共罪。”

杨广:“……”

“宇文家之罪不在于谋逆!君王无道,天下可讨之!宇文家之罪在谋逆之前,他们与你沆瀣一气,罪于天下!而今,为了一家一姓之野心野望,以为天下推翻昏君为冠冕堂皇之借口,便想逃脱罪责,欺瞒天下!殊不知,天清地明,朗朗乾坤,黎民生慧眼,岂能被他们所蒙蔽。”

桐桐说着,就看向骁果军的将士,大声道:“有人以宫中酿毒酒为由,撺掇尔等造反!造反推翻昏君,为生民求一活命之机,此不为罪!可若助宇文家,这不过是造杨广第二,于天下何益?!生为庶民,为人所轻贱,但你我一样生于天地之间,得日月恩泽,难道就这般被蒙蔽么?”

她说着,便举起手中的短刃:“而今,我们手持刀戈,为的什么?”

“为国为民——天下为公——”

“何为国?何为民?民聚为国,民散国亡!而今,国虽未破,然民已散,国将不国!我们尽皆为民,民心聚,国可凝!可民心何在?民心在廉、在洁,在公,在平!”桐桐剑指宇文家,“身为臣子,尔等廉否?洁否?”

问完,又扭脸看杨广,“身为君王,尔公否?平否?”

不等这二人回答,不论是骁果军还是桐桐带来的将士,异口同声的呼喊着:“不廉——不洁——不公——不平——”

宇文述这才慌了,林桐以三寸不烂之舌鼓动了骁果军临阵倒戈!什么拉拢来护儿与他们对峙,对峙个屁!她从来没想过要对峙!

此人艺高人胆大,竟是只率领精锐前来,在这种局面下玩了一出这样的把戏。

桐桐却不看宇文述,而是看向杨广:“为帝王,若要死的有尊严,那便行君王当行之事!”她将手里的短刃递给杨广:去吧!杀了宇文家,做一件身为君王早该做,但一直没有去做的事。

杨广看着手里的短刃:“……”此女可为君!她口口声声无私仇!可事实上,云家怎么死的?宇文家与自己联合,他们参与夺嫡,陷害杨勇。而今,杨勇之女句句大义,声声为公,可对于仇人,她一个都没放过。

昔年,你们勾结害死了我的父亲兄长,害死我所有至亲之人!而今,我就要看着你们相互残杀,至死方休!

如此的口是心非,标榜大义,已然是个合格的储君、合格的君王该有的样子了!至少,比直率纯然的杨勇好了太多了。

桐桐见他不动,就‘嗯’了一声。

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杨广听出了一种‘荒淫无度至此,已然手里握不了刀’的怀疑。

他抬手握住了刀,冲着宇文述就去。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杨广身上,谁都没注意到四爷。

他默默的朝后退了数步,看向骁果军将领唐奉义,右手微微抬起,轻轻往下一放。

紧跟着,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奉义所率数十人举起了刀,在宇文家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身后出手,刀刀致命。

宇文述挡住了杨广手里的短刃,可再一回头,牙呲欲裂。杨广仰天而笑,短刃挥舞,正中宇文述脖颈。宇文述捂住脖子,将手中的刀奋力送出,捅入杨广腹部,而后直直的朝后倒去。

司马德戡一见,立马喊道:“清除宇文余孽——杀——”

之前还一起密谋的裴虔通被一击毙命,须臾之后,临阵倒戈者众,什么余孽?哪里还有余孽。

只有南阳公主和宇文禅师母子被押了过来,跪在大殿之中。

大殿里寂静无声,而今这样的境况,究竟该如何?

直到南阳公主被带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尖叫出声:她的父亲,她的丈夫,都死了!死了。

“逆贼——逆贼——”南阳公主愤然而起,捡了刀拎在手里:“何人谋逆?!何人谋逆!”

夫家之事,她一概不知!

萧皇后闭上眼睛,才要说话,宇文禅师膝行过去,“阿母——阿母——”您别这样!此时,他没有撒谎,没有隐瞒,将事情的始末都说了。

所以,没有逆贼!逆贼是父亲,是儿子我!

南阳公主看着儿子:“我儿吓糊涂了?!”

“未曾!儿亦知无颜面对母亲。”х?ζ?

南阳公主认真的看着儿子的脸庞,像是要确定这孩子说的是不是实话。良久,她心里一颤!他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她看着大殿的惨状,而后看向母后的方向,再看看这大殿里众人神色不一的表情,而后不由的朝后退,颓然的坐在御阶上。

宇文禅师过去,拉着母亲的手:“阿母——阿母——”

南阳公主一把推开儿子:“……陛下对宇文家恩厚,尔等安敢行此悖逆之事?”说着,她打量儿子:“你父乃弑杀我父凶手之一,你我为仇敌乎?”

宇文禅师:“……”你是儿的阿母呀,阿母何以说出如此诛心之话语来!

他茫然四顾,而后惨然一笑:“天啊——天啊——既有今日,何必生我?既有今日,何必生我!”

说完,他一把夺了母亲手里的刀,朝着脖子抹了过去,鲜血喷射到南阳公主脸上,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儿子就这么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大口的喘息着,抱着儿子的尸身嚎啕出声。

桐桐看着宇文禅师还未闭上的眼睛,没有动!当年去炸杨坚和独孤伽罗的陵寝,与宇文禅师有过短暂的交集。

这是个温和、儒雅、甚至于腼腆到羞涩的人!若论罪,他未必会死!

他的死,在于无法面对他的母亲,这是他在选择背叛他母亲的时候,就想到的结局。

桐桐又看向被捅,但当时未死,流血不止的宇文承趾。他晕过去又醒来,口不能言,满眼却都是不甘:你戏弄我,利用我,欺瞒我。

是的!戏弄你了,利用你了,欺瞒你了,如何?

那天晚上你要杀我时,何曾考虑过那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没有!你从不将别人的命放在心上。而今,我又怎会将你的命放在心上。

宇文承基捂住腹部的血洞,咽气前死定的都是四爷:当日在雁门关……你诱导我!是你诱导了我!

四爷无言,只默默的跟他对视,直到他咽气。

骁果军的医正张恺一一检查尸首,而后回禀:“尽皆亡故!”说着,再去隋炀帝身边,先跪下,而后再次去看脉搏:“陛下——驾崩!”

杨杲欲大哭,声才出,杨吉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莫要出声!莫要出声!

她看向这个杨青鸟,带着幼弟不住的往后退。

桐桐则看着杨广的尸身,然后端详半晌,这才抬起头,面对大殿中人宣布——帝崩!帝崩——而今不算是大事!

死了死了,别管生前什么样,只要这一口气咽下,那死了就是了了。

之后呢?之后怎么办?

只掌控江都,就想正位以得天下?想啥呢?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只要这么干了,你将成为众矢之的。

想那李渊晋阳起兵,他敢称帝吗?李世民攻入长安之后,请了李渊入京。而后以代王杨侑为皇帝,尊杨广为太上皇,李渊自称大丞相、唐王。

而后才是宇文化及等人发动了江都政变,杨广死。

可在杨广死后,李渊还是按捺住性子,没有急于称帝。而是等到宇文化及死了之后,他才废黜了杨侑,称帝,改国号为唐的。

当时的天下,李唐只是一方势力!李唐赢了,别的势力才是豪强。

在这之前,大家本质上都是豪强。

问题就在于,为啥李渊非要等到宇文化及死后,他才敢称帝呢?

宇文化及在魏县称帝,当时的一方豪强窦建德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我当了大隋几十年的臣民,大隋当我的君王也已经有两代了。宇文化及弑君称帝,此乃大逆不道!自此,他就是我的仇敌,我要讨伐他。

而另一个豪强王世充,在杨广驾崩的时候在洛阳,他怎么做的呢?他拥立越王杨侗为皇帝,年号皇泰,史称皇泰主。而王世充自己则被封为郑国公。

后来,王世充打败了李密,被皇泰主封为太尉,另开太尉府,朝廷所有事务都有太尉府决断。

而后,他才取代了皇泰主,说是皇泰主禅位给他,他称帝,年号开明,国号为郑!

由此可见,称帝……那是需要铺垫很多很多的!这不在于武力,而在于人的意识形态。

这个时候,谁想取代姓杨的来接这个帝位,那无疑是架在火上烤!

杨青鸟姓杨,但那又如何?在本就天下一锅粥的情况下,非要女帝之身登上高位,这不是给人以乱天下的借口么?

武则天在天下承平之时,实际掌控了那么长时间的权利,那皇位登的都是腥风血雨!此时,偏行此事,与乱天下的枭雄有何不同。,,

桐桐的手在龙椅上拍了拍,这把椅子今儿自己要坐,能不能坐上去呢?

能!想坐,就能坐!

坐上去之后,能不能守住呢?

能!如果不计代价,不考虑天下纷争,以天下半数生民死在征伐之战中为代价,也能守住!不就是反对声此起彼伏,谁反征伐谁么?

鲜血为路引,枯骨堆御阶,她也能稳稳的坐在上面。

虽说任何改革都需要付出代价,但这么巨大的代价是必须的吗?难道不是思想意识的变革先行,而后才顺理成章,才水到渠成,直到成为本该如此的习以为常!

再说了,便是杨青鸟是男,就能坐这把龙椅吗?

大隋该亡,这是需要刨根才能解决的问题。换个帝王去慢慢改革,那天下生民何事才能安稳?

只要继承的是大隋,那百姓心中之怨恨就不会消散!

故而,杨家人……不管是谁,坐上去都是暂时的!谁坐上去,谁的命不能长久。

正如皇泰主,在王世充登基之后,被王世充派了侄子王行本带毒酒赐死;

亦如杨侑,死的时候才十五岁,在李渊称帝之后的第二年。

史书上是病死的……这个……王世充败给了李唐,皇泰主被害死,被谁害死,怎么害死的,就记载的极其详细。而同样遭遇的杨侑,因为李唐的胜利……那李唐乃是天命所归,这种不仁义的事当然不会做了,他就是病死的。

至于怎么病死的,得了什么病病死的,都含糊过去了。反正是病死了,后人只要知道是病死的就行了。

桐桐从龙椅的这边转到那边,杨广有些话是对的,天下不在庶民之手,而在世家,在豪族。从根上挖掘,在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