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谁道阉人无骨气?

  银甲铿锵声中,贾玌紧随太子踏入中军大帐。帐内烛火通明,十二盏铜灯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

  十余位大臣分列两侧,盔甲与官袍相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殿下到——!

  亲卫刚唱喏完,左侧最末位突然窜出一道绛色身影。

  太子殿下!国公爷!

  锦衣卫指挥使黄兴竟连礼数都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帐中,噗通跪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子脚步一顿。

  贾玌眼神骤然锐利,右手已按上剑柄。

  却见这位平日里最重仪态的锦衣卫头子浑身都在发抖,双眼布满血丝,似比城外逃难的流民还要狼狈三分。

  黄卿这是...太子话音未落,黄兴猛地抬头——

  臣,探听到陛下在江南的消息!黄兴的嗓音嘶哑,可说的每个字都能让在场众人心颤不已,陛下龙体安康,现在就在——滁州!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满帐文武齐刷刷变了脸色。

  哗——

  帐中如同炸开了霹雳。

  几位老臣踉跄后退,史鼐直接撞翻了身后的灯架。

  贾玌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这是他们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殉国的皇帝啊!

  太子猛地一把攥住黄兴的衣襟,龙纹锦袍下的指节泛白:你......你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黄兴从怀中掏出一封的密信,微臣麾下密探舍命送来的消息。三日前

  “......”

  ——————

  数日前,金陵皇宫——

  庆帝望着苏铭远去的背影,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火炮声此起彼伏,整座宫殿都在震颤,檀木案几上的茶盏叮叮当当地跳动。

  然而他却负手而立,染血的龙袍在烛火映照下更显肃杀。

  ——太子有勇有谋;

  ——天戈忠心耿耿;

  ——就连这小小锦衣卫佥事也胆色不凡

  庆帝忽地轻舒一口气,紧锁的眉宇竟舒展了几分。

  既然江山后继有人,忠臣良将辈出,他又有何惧?

  想到这里,庆帝忽然大笑三声:夏盼盼——上酒!

  夏守忠吓得一个哆嗦:陛下!眼下

  放肆!庆帝一脚踹翻龙案,去给朕取酒来!

  这一声咆哮宛如虎啸,震得殿外值守的禁卫都缩了缩脖子。夏守忠再不敢多言,慌忙爬起身去取酒。

  就在这时——

  咣当!

  殿门被猛地推开。

  陛下!太上皇驾到!一名虎贲校尉急声禀报。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身着玄青道袍的老者大步迈入殿内。

  而后腰杆却挺得笔直,灰白相交的发髻用一根木簪束起。

  父皇

  庆帝收敛神色,刚要行礼。

  免了!

  太上皇厉声打断,龙目如电扫视殿内狼藉:告诉朕,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在他身后,戴权和徐成战战兢兢地躬身而入。

  徐成更是面白如纸,堂堂应天府中军都督,眼下二帝南下祭祖,却在他大军驻扎的地盘上,发生这等事......连自己的军队都指挥不动!

  不过是些宵小作乱罢了。庆帝淡然道。

  宵小?!

  太上皇怒极反笑,猛地指向殿外:孤还没聋没瞎!炮火都快打到乾清宫了,你告诉朕是宵小作乱?金陵城内三重军卫呢?!都是摆设吗?!

  庆帝神色不变,只轻轻吐出两字:下毒。

  什么?!

  太上皇瞳孔骤缩,身形微晃。戴权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搀扶。

  练武营全军中毒。庆帝语气森寒,至于备武营

  说着,他目光如刀刮向徐成:徐爱卿,你可知晓?

  徐成浑身一抖,噗通跪地:

  微臣......微臣罪该万死!他抬起头时,脸上满是惊惶与不解:可微臣确实不知啊!今夜本该是练武营轮值,备武营驻守城外,一切如常

  如常?庆帝声音陡然提高,三万大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这就是你口中的如常?!

  徐成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微臣......微臣

  太上皇见状,眉头紧锁:徐成跟随朕多年,忠心耿耿,绝不会参与谋逆。皇帝,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庆帝深吸一口气,而后也无所谓了:父皇教训的是。但徐成身为中军都督,防务出现如此大的纰漏,难辞其咎!

  徐成闻言,面如死灰,却不敢辩驳,只是重重叩首:微臣愿以死谢罪!

  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太上皇沉声道,当务之急是如何退敌。

  父皇教训的是。庆帝突然笑了,那笑容在烛火映照下竟显出几分洒脱,不过这些跳梁小丑既然敢造反,必定做足了准备。

  他随意地弹了弹龙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三万大军一夜尽毁,练武、备武两营战力全无,眼下这皇城里,就剩下几千虎贲军

  转过身的瞬间,庆帝眼底闪过一丝锋芒:

  而且,守城军械多半也被动了手脚。他随手从御案上拿起一张弓,稍稍用力一拉——

  啪!

  弓弦应声而断!

  连这宫里的备用弓都被人做了手脚。庆帝将断弓往地上一扔,脸上笑意未减:怕是熬不到天亮了!

  太上皇瞳孔骤缩,龙头拐杖重重杵地:胡说!朕立刻调

  来不及了。庆帝摆摆手打断了太上皇的话,转身望向北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直抵千里之外的京城:只要京城不乱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整座宫殿都在震颤,梁柱间簌簌落下尘埃。

  陛下!夏守忠惊叫声中,庆帝却纹丝不动,依旧凝视着北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风浪!

  这话一出口,太上皇突然变了脸色。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这哪里是在讨论如何退敌?

  ——分明是在交代后事!

  你...你...太上皇颤巍巍地指着庆帝,突然意识到什么,龙目中闪过一丝惊恐:你在寻死?!

  庆帝这才转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父皇说笑了。

  放屁!太上皇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庆帝的龙袍领子,秦戬!你给朕听好了——老子还没死呢!这江山轮得到你来殉?!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震得殿内所有人不敢抬头。

  连庆帝都怔住了——自从登基后,已经多少年没被父皇直呼其名了?

  徐成跪在地上,突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太上皇!陛下!微臣愿带亲卫死守宫门,为二位陛下争取时间!金陵城内还有忠义之士,必能

  不用了。

  庆帝轻轻掰开太上皇的手,龙目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荒唐!太上皇气得胡须都在颤抖,你是一国之君!岂能

  报——!

  一声急促的通传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一名虎贲军校尉满身血污冲进殿内:叛军已攻破西华门!韩将军正率亲卫死守,但恐怕

  庆帝神色不变,只是轻轻点头:朕知道了。

  然后,他转身,面向殿外火光冲天的战场,缓缓抽出腰间天子剑。

  剑锋出鞘,寒光映照殿内外厮杀的血色。

  宁可断头死——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如铁,砸在满殿大臣耳中。

  太上皇双目赤红:痴儿!你

  不作屈膝降!庆帝厉喝,猛地一挥剑,龙袖应声而裂!

  ——啪!!

  满殿死寂!

  断袖而明志!

  徐成浑身发抖,竟不敢抬头。

  而戴权,却是......没有跪下。

  这位伺候了太上皇半辈子的老太监,此刻竟罕见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浑浊的目光里泛着一层朦胧水光。

  他死死盯着断裂的龙袖,又缓缓抬头,看向庆帝决绝的背影——

  “……”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沙哑!

  “老奴......”他缓缓开口,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恍惚和欣慰,“老奴伺候老主子大半辈子,又陛下如有如此豪情......”

  “如今......”他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因微笑而舒展,“倒是死而无憾了。”

  噼啪——!

  随着夏守忠一声令下,熊熊大火骤然燃起!

  殿外的火把被同时抛向廊柱、窗棂,整座宫殿顷刻间被烈焰吞噬!火舌翻滚着舔舐朱漆鎏金的殿檐,将黑夜映照得宛如血染!

  庆帝与太上皇大步迈出宫门,却见——

  数百近千名持刀太监早已列阵以待!

  他们身着灰蓝衣袍,手持利刃,森然立于火海之前。

  这些平日里低眉顺眼的阉人,此刻竟都挺直了脊背,眼中寒光闪烁!

  远处,叛军的铁蹄声已轰鸣而至!

  火光照亮了叛军的旗帜——

  一杆黑底金蛇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轰隆!

  宫殿一角在烈火中轰然坍塌,火星飞溅,如雨般砸落在地!

  就在这时——

  嗖!嗖!嗖!

  如蝗般的箭雨突然自叛军侧翼呼啸而来!

  噗嗤!噗嗤!刹那间,数十名叛军惨叫着跌落马下!

  援军?!夏守忠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瞪大!

  只见宫墙另一侧——

  杀——!

  震天喊杀声中,一杆忠靖侯史的大旗破开烟尘!

  史鼎身披铁甲,手持长矛,胯下战马如龙般冲杀在前!

  在他身后,数千精锐如洪水般倾泻而入!而更令人震撼的是——

  另一侧,陈守年竟率领残存的虎贲军横插而至!

  两股铁流如狂涛怒浪,狠狠撞向叛军侧翼!

  是陈大人!是史侯爷!夏守忠浑身颤抖,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陛下......我们有救了!

  庆帝死死盯着战场,只见——

  史鼎长矛所向,叛军人仰马翻!

  陈守年更是状若疯虎,一柄钢刀上下翻飞,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冲过去!史鼎怒吼,护驾!!

  容不得他们不着急——连着皇宫内城都着火了,再是耽搁

  皇宫着火,阴差阳错之下,他们以为是叛军已经杀到了内城,所以可谓是铆足了劲破釜沉舟,凭借这般士气竟一下子突破了叛军的封锁线,杀了进来!

  两支铁军如同两柄尖刀,竟在数万叛军中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

  陛下——!

  浑身浴血的陈守年终于冲到近前,翻身下马便是一跪:臣......救驾来迟!

  太上皇急忙上前搀扶:快快请起!你们

  话音未落——

  报——!

  一名虎贲军浑身是血冲来,东华门......东华门已破!叛军主力......杀过来了!

  众人脸色骤变!

  陈守年霍然起身,嘶声道:请陛下速速移驾!臣愿断后

  不。

  一道沙哑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众人回头,只见——

  戴权缓步上前,枯瘦的老脸上竟挂着一种近乎释然的微笑:忠靖侯、陈大人......你们都是朝廷栋梁。

  他说着,转身望向庆帝与太上皇,深深一拜:可陛下和上皇......是不是忘了老奴呀?!

  ......?众人都是一愣。

  戴权却已挺直腰杆,浑浊的眸子在火光中闪烁着骇人的精光:这皇城里......还有上千名太监呐!

  老奴......愿领他们断后!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太上皇猛地一震,苍老的面容瞬间涨红!

  戴权!你

  上皇!戴权突然厉喝,竟是第一次打断了主子的话!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熊熊燃烧的宫门:没有时间了!

  老奴这条命......本就该死在那年冬天!他嘶哑地笑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千名太监沉默地列阵,冰冷的目光齐刷刷盯向涌来的叛军!

  ......好!

  庆帝突然一步上前,竟伸手重重按在戴权肩上:朕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下去。

  反倒是戴权咧嘴一笑,露出因年老二满口残缺的门牙:陛下快带上上皇快走吧......老奴这把老骨头

  还能替您于与上皇......咬死几个叛贼!

  说完,他毫不留念的猛地转身,枯瘦的身躯在火光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挺拔!

  他奶奶的,是爷们的——!

  戴权嘶声咆哮:随咱家......杀贼——!

  杀!!!

  “追随老祖宗!!!”

  上千名太监齐声怒吼,竟如猛兽般冲向了潮水般涌来的叛军!

  太上皇浑身颤抖,老眼通红!

  ......走!庆帝一把拉住父皇,声音沙哑:别辜负他们

  一行人急速向援军来时的方向撤退,身后——

  是冲天火光!

  是血肉横飞!

  是戴权那沙哑到极点的狂笑——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上皇......老奴我啊......”

  “......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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