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忆童稚时.1【childhood】

“起床了！小沙包！麻溜的，再搁这儿磨叽赶不上早饭啦哈！”

沉沦朦胧的意识中，听见耳边传来带着些口音应的童声呼喊，在被窝中梦会周公的孩童下意识地发出几声唔哝，本能地把脑袋往温热的被窝里缩了缩。“让我再睡一会....”

“嘿，甭搁着跟俺尿唧，小廖子！瞅瞅你这膈应人的磨叽样儿，干饭一点儿不积极，哪儿像你姐俺啊！”随着一股来不及抵抗的力量粗暴地将身上的棉被掀起，男孩瘦小的身躯先是因自四处袭来的寒冷而一颤，随后下意识地像虾米一般蜷缩起来。

“嘿！瞧你这虎了吧唧的样儿，哼，俺寻思还治不了你？”

鼻子上传来手指挤压的触感，不过多时，躺在床铺上实在无法忍受不能呼吸的男孩挣扎着爬起，他略微还有些许婴儿肥的脸蛋不知是因为屏息还是气恼而变得绯红。“我起来啦，我起来了还不行？”

“嘿嘿，瞧你这熊样儿，被俺捡回来几天，连声姐也不叫。”随着廖星睁开眼睛，站在男孩床边的女孩模样在他惺忪的睡眼前逐渐清晰了起来，她扎着两绺略显红棕色的马尾辫儿，虎头虎脑地在床边叉腰而立。

女孩圆滚滚的小脸上嘴角上扬，看着鼓着腮帮子，跟自己闹别扭的男孩露出缺了几颗门牙的灿烂笑容。“搁俺们老家，过年时候都要起老大早的。像你这样搁炕上磨叽的，腚蛋子上肯定要挨上两巴子！”

说着她作势抬起左手要打，看见对方本能地一缩脖子，她落下的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被子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麻溜地，赶紧起来，今早儿食堂有饺子吃！俺想要吃猪肉馅的！”

此时的天色尚未大亮，走廊窗外的穹顶好似未睡醒似得显出朦胧的灰粉色。女孩儿左手牵着着比他她矮上一头的男孩，在走廊中小跑着，速度并不很快，路途并不很长，走廊中此刻也因人们都去了食堂而显得略微空荡。但女孩的五指紧紧地包裹着廖星的右手，好似只要松开片刻就会把他丢得不知所踪了一般。

食堂中此时人声鼎沸，在刺眼的白色灯光下，十几位育幼员齐腰高，由喧嚷孩童组成的人海中费力地穿梭着，无数攒动孩童脑袋下的身体在二人面前摆动着，形成一堵好似密不透风的墙。

“唏！真多人，俺就说让你麻溜点！”女孩抓抓头发，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在旁边捏起两张饭盘。“抓紧俺，俺瞅瞅看咱能不能往顺着旮沓往里面挤挤！！”

她汗津津的小手抓紧廖星，挡在他跟前，沿着墙角一点一点地往里挤着。廖星有些许不安地转着脑袋，尽管女孩在他的面前挤出来一条不过半人的狭窄通道，但那些育幼员来不及安抚的孩子们发出的呼喊与呜咽自四面八方而来，不可阻拦地传进他的耳中。

“妈——妈——我要我妈妈——”

“你把粥撒我袖子上了！哇哇——”

“对啦，不要害怕，这里没有山。不会塌的——”

山？

他好像记起来了，自己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在由绝望呼喊与岩石崩裂轰鸣组成的声浪之中，回忆中那座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黑色山脉在暴雨中悲鸣着，势不可挡地向着山下人群冲去的场景在廖星的脑海之中浮现，在顷刻之间令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

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本应该抓紧女孩的右手此刻已经是空无一物了。

霎时间，他感觉到不安与恐惧同潮水般袭来，自己的身体如同坠入冰窟般开始感到寒冷而沉重，他想哭喊却又无法出声。只能任由喧杂的人群涌动裹挟着自己失去控制的躯体，不知道要把他带去何处。

“怎么了，娃儿愣在这，莫给挤到咯。”一声低沉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呼唤着他，伴随着一双手掌扶住他的肩膀。将他自沉溺在思绪深海中的意识拉了回来。“来，娃儿，往前走，我就在你背后。”

他扭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是一位陌生的婆婆。她算不得高，消瘦的身体因岁月的摧残而向前佝偻着，她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风，却依然能扶着廖星，缓慢而坚定地将他推出混乱喧嚣的孩童海潮，来到一处人流稍小的座位旁边。

“小沙包？！小廖子！你搁那儿哪？！！”廖星听见呼唤的声音，他脑袋一扭，便瞅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女孩此刻奋力地在人堆中扒来挤去，一边挤过一个孩子推过来的肩膀一边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我在这！”廖星奋力喊着，不知何时，他的声音已经被哭腔浸透。但仍准确无误地传进了那个女孩耳朵里面。

“小廖子！小廖子！！”女孩气喘吁吁地挤出人堆，她衣衫凌乱，先前的两绺马尾辫此刻只剩下一边，另一边的头发倔强着在脖颈上盘出一个小波浪。她顾不得整理自己的狼狈模样与旁边陌生的婆婆，快步跑来攥住廖星的手。

“你个蔫吧山炮！”她急地扯着嘶哑不堪的嗓子喊道。“俺不是说让你抓紧俺嘛？你抖嘛抖！还瞎跟人家走！再走....再走，俺就跟俺爹妈一样，把你给丢咯！”说着说着，女孩的呼喊变成了自牙间缺口漏出的抽泣，接着变成了无法压抑的哭声。

“俺...俺对不起，咱们的饭盘被俺弄丢了，咱没饭吃了，你...你别嫌弃俺。”

廖星小声抽泣着，伸出自己不长的胳膊，抱住了对方胖乎乎的脖子。

“姐。”他抽泣着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