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修)

燕渠不意外赵明臻夹枪带棒的态度。


事实上,她现在的态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点。


毕竟在她眼里,她大概就是导致她被罚禁足的元凶。


所以,燕渠不以为忤,只开门见山地道:“臣今日前来,是来给长公主赔罪的。”


他很清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太后对长公主的叱责,确实是为了表明一个安抚功臣的态度。


也就是,做给他看的。


所以,这声赔罪说得并不违心,也不带任何讨好的意味。


闻言,赵明臻总算掀起了眼帘,露出了一点讶异的神情。


燕渠道:“有的事情,殿下没得选,臣亦是无从选择。”


听到这儿,赵明臻忽然就垂着眼笑了,半晌都没说话。


若是有熟悉她的人在场,会知道,这是她的耐心即将耗尽时的表情。


但燕渠显然不知,见状,他还以为是赵明臻的态度有了松动,略带试探地道:“长公主此时,仍旧在想赐婚的事情吗?”


赵明臻的唇角溢出一声嘲讽的笑,随即道:“当然。这是本宫的终身大事,做不到如燕将军这般洒脱。”


她的态度刚硬,燕渠酝酿片刻,才继续道:“陛下赐婚,有他的考量,恐不是儿女私情可以左右。”


这句话的态度极好,若是细细品来,甚至还有一丝谆谆教导的意味。


赵明臻的脾气终于再忍不住,她抬起眼帘,一双眸子直戳戳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


她的眼眶微红,燕渠见状一怔,原本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突然就咽下去了。


他对女人的妆容打扮并不敏感,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长公主严妆之下,大概有一双哭过的眼睛。


……好像,他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他以为赵明臻终于要发作了,熟料她却只是冷笑一声,既而道:


“多少人都盯着北境的兵权,盯着你那把辅国大将军的交椅。你还没有抵达京城,参你杀降残忍、拥兵自重的奏折,就已经堆满了御案。”


“这个时候,皇帝却按下这些折子不表,反倒降下为你我赐婚的旨意,其中回护的意味,想必你最清楚。”


朝堂之上,从不是铁板一张,即使是皇帝,也要有诸多权衡与考量。


听她口齿伶俐、条分缕析地说来,燕渠原本平静的脸上愕然一瞬。


惊讶之余,只稍微一想,他又不觉得奇怪了。


皇帝登基之后,便以雷霆手段,整顿先帝衰年时荒废的朝纲,谁也不敢小觑这位年轻的新君。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又怎么可能真是个只知享乐的泛泛之辈?


既如此,燕渠索性也直截了当地道:“长公主慧眼如炬。赐婚若成,于臣而言,确实是极大的助力。”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请长公主放心,燕某并非贪权好功之人,如今只想,快些回到北境。”


先帝晚年昏聩,吏治废弛,连科考都形同虚设,卖官鬻爵之风屡见不鲜。赵景昂继位后接手的便是这样一个烂摊子。


但凡赵景昂还有其他可用之人,两年前,就不会一路破格提拔没有家世,履历看起来也平平的燕渠了。


现在外敌已定,很多当时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人,却开始盯上了燕渠手中的权柄。


毕竟,不把他拱下来,又如何送自己的人上去呢?


燕渠并不贪恋权势,又或者说,他得到这一切的时日也很短,短到还不足以让他产生流连。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将这些拱手让人。


北狄是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如今的战局也只是初定而已,燕渠不想看到自己和战友用命夺回来的地方,成为被权贵分割的肥肉,而后再被北狄蚕食掉。


赵明臻安静地听着。


自始至终,她都知道这些男人的用意。


赵景昂以尚公主之事,作为将燕渠暂时留在京中的安抚,同时表达自己对功臣的礼重,暂歇了那些觊觎北境权位的人的心。


同时,婚事一旦落成,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暂缓燕渠回北境的时间,赵景昂也就可以更从容地处理这件事情。


而对于燕渠来说,尚公主更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可以借此彻底获得皇帝的信任,一旦有了姻亲关系做纽带,皇帝也许就可以更放心的,把他放出去。


赵明臻闭了闭眼。


再睁眼看向燕渠时,本该明亮多彩的眼眸,此刻已经升上了一股浓重的疲倦。


“是,你和赵景昂都是对的,只有本宫在任性妄为,可以吗?”


燕渠沉默一瞬,只道:“长公主息怒,臣并无此意。”


赵明臻唇角嘲讽的笑意犹在:“你来这一趟,不就是以为我不懂这些,想要规劝吗?”


“那位现在能坐稳在皇位上,当年都少不了我的助力,你以为本宫是什么拖后腿的蠢货吗?”


这话相当过分,燕渠的眉心又是一跳:“隔墙有耳,公主慎言。”


他下意识抬眼向外望去,好在紫宸殿的那位戴公公,这会儿也早被丫鬟请去其他地方歇息了。


赵明臻也自觉这句话确实有些过了,却还是别过头,继续说了下去。


“利益权衡政治联姻,正是因为我懂,我才不愿意。”


“我难道不知联姻的公主都是什么下场吗——远嫁和亲的,一朝狼烟起,哪个不被杀了祭旗?笼络世家的,世家若坐大了,皇帝杀起她们的丈夫儿子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见燕渠眉心针扎似的一蹙,赵明臻又冷笑了一声,用高昂的语气反问他:“好,我应了这桩婚事,然后呢?”


“他日若你拥兵自重,想要造反,恐怕第一个杀的,就是我这个长公主吧!”


她似乎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什么话也敢说了,燕渠的眼皮渐渐跳了起来,他道:“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臣必忠于大梁,忠于陛下,绝不会如此。”


赵明臻的胸口憋闷异常,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道:“燕将军,你倒是愿意。反正你的权力你的野心,都不会因为这场联姻而改变,可我不同,可我不同——”


话说完了,她大概也冷静了,侧过身去,朝燕渠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燕将军若是来道歉,你的歉意,本宫已经收到了。”


“但燕将军若是来劝本宫改变主意的,那恕本宫傲慢,不会听取你的意见。”


她送客的态度已经摆在了明面上,燕渠沉默一会儿,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问道:“长公主可曾想过,要怎样解决这件事情?”


赵明臻的眼神闪了闪。


事实上,她确实没有什么可操作的空间。


赵景昂登基后,徐太后不许她掺和朝政。虽然陆续也有些士子,通过投靠在长公主府的门下,入朝为官,但实际上的体量很小,掀不起什么决定性的风浪。


前朝出过女帝,到了现在的大梁,朝野之上对女子的打压更甚,若非她是赵景昂的亲姐姐,姐弟之间也是有真感情的,她连当面抗争的本钱都没有。


即便如此,赵明臻仍旧倔强道:“不劳燕将军操心。”


她的神态倨傲,不肯低头,像是傲立着的孔雀,不愿收敛自己张扬的尾羽。


燕渠有些说不上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不过走之前,他还是道:“赐婚之事,宫里那位是铁了心的。殿下若不愿,也许该想些其他法子来转圜。”


回应他的,是赵明臻毫不留情的转身。


——


燕渠走后,赵明臻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平心而论,燕渠说得没错。


太后和皇帝在赐婚之事上,表现得极为强硬。而她身份再尊贵,也贵不过皇帝和自己的亲娘。


或者说,她所拥有的一切,本就是皇权赋予的。


如果这桩婚事真的无可转圜,那她又应该怎么做?


赵明臻的眼神愈发清明。


也许……她该想些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