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故人
小村的空地上烈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皮肉滋滋的作响声,焦臭味混着血腥,随风四散。
成高道长闭目吟诵,王威等四人则分散四方,擎云突然眉头一动,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什么人?——”
擎云和成高都没动地方,王威等四人却纷纷扯出长剑,摆出了防御阵型。
“好啊,不错不错,昔日泰山门下区区四名杂役弟子,不想如今居然也能有这般造诣,你们四个倒是跟了一个好主子啊!”
又是那道刺耳的声音,说其刺耳,主要是这声音太过尖细了点儿,听着明明像是一名男子所发,却又与寻常男子大有不同。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有无数灯球火把亮了起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三面向着擎云等人围拢过来。
“云师兄,他们是东厂的人?——”
等来人离得近了,李猛忍不住高呼道。
对于东厂,擎云并不陌生,早在多少年前就打过照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算是陌路如今却有了朱九公子这层关系在。
可是,眼前这些东厂番子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而听对方方才所言,似乎对擎云甚至对王威等四人都知之甚详?
“不知对面何人带队?泰山擎云在此,阁下方才所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明明是在做好事,却被人误会为“杀人越货、毁尸灭迹”,换做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更何况,来的还是数百名东厂的人,这顶帽子若是被扣严实了,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抖落掉的。
“啧啧啧,本座自然知道你是擎云,你可还识得本座是谁?”
八名东厂番子开道,来到近前自动往左右一分,正中央让出一条道来,一人迈着方步走了出来。
此人一身常服,身着一袭玄色锦袍,领口和袖口用金线绣着繁复云纹,外披一件黑色披风,以玉质带钩束紧,其上雕刻蟠螭纹,腰缠玉带,悬挂着一枚刻有东厂徽记的令牌。
来人嘴上没胡,又是这般嗓子,很显然是宫里出来的,可擎云看着他总感觉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贫道瞧着阁下有些眼熟,你也是朱九公子的麾下吗?”
同那位朱九公子相随数月,东厂的人擎云也算是见过不少,可眼前这人似乎从未见过吧?
要知道,他腰间那块令牌擎云可认得,那是指挥佥事才有资格佩戴的,若是真的见过此人,擎云绝对不会没有印象。
“哈哈,‘朱九公子’?本座还以为你擎云有多被人赏识,原来也不过是他人的一条走狗而已。”
“朱九公子本座自然认识,却并不被其统属,若是你还想不起来本座是谁,本座倒是可以给你提个醒。”
“十年之前,泰山之上的年终大较,可还记得你小子出手伤了何人?——”
对方越走越近,可当他与擎云之间只离着一丈远时,却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又下意识地往身后张望了一下。
十年之前的泰山年终大较?......
随着对方这句话,擎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的一幕,而眼前之人这张脸?......是了,原来是他!
“原来竟然是泰山故人到了!当年贫道年幼不懂事,于武学一道刚刚接触,出手也没深没浅的,如果有得罪之处,还望......”
擎云还真想起了来人是谁,甚至他还有一种错觉,觉得对方的面庞比起十年前要年轻了许多?
“住口!擎云,时到今日你还想继续折辱本座吗?好一个年幼不懂事?却毁了谭某的一生,你好恶毒!”
来的是谁啊?
正是擎云刚刚拜入泰山派那年,参加年终大较时的那位对手,比他大了十几岁的谭青。
当时擎云侥幸胜了谭青,甚至还将其重伤,事后众师兄弟也在安慰擎云,就连天门道长也站在了擎云的一边。
据说这位谭青的伤养了一个多月都没完全好,然后就悄然离开了泰山,至于说去了何处却无人知晓。
横竖不过是一名没什么存在感的泰山弟子而已,前些年还偶尔有人提起,时间久了也就给淡忘了。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这里又碰到了,而且对方居然成了东厂的一名指挥佥事,这得有一流的身手才有资格胜任吧?
“擎云,本座今日到此并不是同你翻旧账,你我之间的恩怨只能算是私怨,可你这屠村害命、焚尸灭迹的恶行,本座总不能听之任之吧?”
方才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话锋一转,谭青居然变得冠冕堂皇起来,只是此时他已经回到了八名护卫之中。
“谭青,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等也是刚刚才来到此地,就看到合村之人都被人给屠戮殆尽。”
“众多成年男子还被人割去了项上人头,如今泉州府衙正在悬赏倭贼首级,贫道认为定然是有人在此处杀良冒功。”
“贫道不忍看到众百姓暴尸于此,又担心会酿成瘟疫,这才与几位师兄弟一道将其尸体火化,不想......”
确定了对方是谭青之后,擎云就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啦,可他还是尽可能耐着性子解释道。
屠村之举太过震撼,若真是倭贼所为也就罢了,那本就是一群毫无人性的畜生。
可是,若是有人在杀良冒功,擎云就不得不将其给揪出来。
眼前这数百名东厂番子,一个个挎剑悬刀,甚至还有数十名弓箭手正挽弓搭箭对准了自己这一边,大战可谓一触即发啊。
擎云自然不害怕同其大战一场,可打这一场又有什么意义呢?
擎云他们是在抗倭,陆炳的锦衣卫也加入了进来,若非朱九公子回了京城,想必此时也会同擎云一起抗倭。
而眼前这数百名东厂之人,同样应该是抗倭的有生力量,又岂能在此为了这点误会自相残杀?
“擎云,够了!你的为人如何本座比谁都清楚,俗话说三岁看老,当年你应该有九岁了吧?”
“九岁的孩童都那般恶毒,成长到今日行此屠村之举,本座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那位是武当派的道长吧?还有你们四个,可是还要同这擎云站在一起与我东厂为敌?与整个华夏为敌?——”
好嘛,这谭青到底也是做了几年指挥佥事的人,这份小心思、这说话的水准,远非当年可比啊。
“谭大人,您跟他们一帮投倭卖国的贼子有什么好说的,咱们来这么多人呢,直接斩杀了他们去领赏就是了!”
数百名东厂番子,平日里总是说上句说惯了,看到他们的指挥佥事竟然如此有“耐心”地同一个歹徒说话,在一旁早就压不住火了。
“好,他们几个若是愿意放弃抵抗的,可以给留一个全尸,否则......乱刃分尸——”
看到有人站了出来,还是他手底下功夫最好的两名千户,谭青很自觉地往后边一让,却又冲着他的八名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很明显,谭青已经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给老子上,剁了他们,杀——”
大话谁都会说,可真要动手了,两名千户也不傻,大手一挥分别带领百余人从东西两向就冲了上去。
人的名树的影啊,再怎么说,擎云的大名如今可是响彻了整个江湖,尤其是在这抗倭的闽地。
说实话,来的这数百名东厂番子当中,有不少人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擎云那是什么人?
第一个传讯江湖,邀约武林同道前来福建抗倭之人,甚至不惜自己掏腰包发出悬赏,更是在一线拼杀了数月之人。
这样的人,就算仅仅是为了图名,也不太可能跑到这个小村子来杀人越货、焚尸灭迹吧?
可是,一则谭指挥佥事已经发话了,好像二人还有很深的夙怨?
二则,擎云那可是大名鼎鼎之人啊,若是能够亲手斩杀了这样的人物,说出去那可是很有面儿的事啊!
不得不说,这些东厂番子的想法很奇特,可偏偏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东厂也好,锦衣卫也好,在里边待的久了,养成颐指气使的毛病很正常。
在他们眼中,所谓的武林高手又算是什么呢?杀人未必就只靠的一身蛮力吧?
“王威,你四人莫要分开,摆‘春秋四象阵’!成高师兄,还请你照拂他们几个,小弟去去就来——”
既然讲理讲不清楚,或者说对方根本就不给你讲理的机会,擎云也来了暴脾气。
谭青啊谭青,穿了这样一身狗皮,就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两百多名东厂番子这一冲锋,倒是让那数十名弓箭手成了摆设,横不能对着自己人也开弓放箭吧?
寥寥留下数语,擎云则“梯云纵”运起,手中“斩风”刷刷点点,只伤不杀,整个人却向着谭青的位置奔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帮东厂番子固然可恶,可擎云却不能将他们斩尽杀绝,不是没那个实力,而是不能那样做。
他们毕竟不同于倭贼,若是面对的换成倭贼,别说是数百人了,就算是再多上一倍,擎云也不惧一杀。
“快,快挡住这个贼道,他......他想伺机逃走——”
看到手下最厉害的两名千户带着两百多人冲了上去,谭青的心顿时就踏实了。
那两名千户也是二流境界的好手,再加上两百余东厂精锐,就算是用人命去堆也能将你擎云给堆死吧?
反正谭青很清楚,他自己若是面临这样的场面是绝对打不了的,除了死就只有逃。
可是,当他看到擎云奔着他的方向来了,谭青的脸都绿了。
擎云这是在逃吗?
当然不可能了,谁逃跑会选择从对方主将所在位置的?
“谭青,速速命令你的人住手,否则一切后果,都只能由你去承担了。”
有人要对自家指挥佥事大人不利,这帮东厂番子自然不能看着,左右有数十人各拿刀剑就去阻拦擎云。
擎云也没办法,人太多了,他又不想将这些人斩杀,打斗起来反而有些畏手畏脚的。
“擎云,你这个数典忘祖、投倭求荣之辈,今日我等就算是全战死了,也是为了抗倭而死,厂公和朝廷都不会忘了我们的!”
看到擎云竟然被东厂众人给缠住了,谭青的胆子不由得又大了起来,更是口不择言,将擎云的罪名由“杀人越货、焚尸灭迹”,直接上升到了“数典忘祖、投倭求荣”?
“哼,真当贫道不会杀人吗?——”
这次擎云彻底怒了。
说别的他还可能会忍着,谭青居然说他擎云会“投倭”?是可忍孰不可忍!
“纯阳无极功”功布全身,“斩风”剑光连连。
“仓啷啷——”
“仓啷啷——”
“仓啷啷——”
好家伙,此起彼伏的兵刃撞击声,真个是一路火花带闪电,擎云手中的“斩风”居然接连斩断了数十把兵刃?
“诸位东厂的兄弟听真,贫道乃是泰山擎云,这个谭青乃是我泰山弃徒,早年间更是江湖上恶贯满盈的采花贼!”
“今日贫道被这谭青诬陷,定然会找他要个说法,尔等若是再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下次斩断的就不再是手中的兵刃了!”
嘴长两张皮,想说什么话还不容易吗?
谭青在给擎云罗织罪名,擎云索性也给他安一个“采花贼”的名头,更是拿出了“清理门户”的架势。
东厂指挥佥事又如何?
真要是被擎云用“清理门户”的由头给斩杀了,就算传到江湖上去,似乎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至于说东厂那边怪罪下来......擎云有些想念那位朱九公子了。
“擎云,你真当本座怕了你不成?拿命来——”
看到方才动手你数十人纷纷后退,就连他的八名护卫都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谭青顿时就急眼了。
没办法,手中有兵刃还敢一窝蜂冲一把,现在刀剑就剩下一个把了,再去冲不是在找死吗?
“很好!谭青,今日贫道就代师行事,废去你这一身‘泰山功夫’吧。”
三十招一过,擎云就清楚了对方的深浅,只是擎云并不打算要了谭青的性命。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们偶然路过一处被屠的村落,刚刚要将尸体焚烧,就招来了东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