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狠人

“咳咳......你......你是何时识破了我的装扮?”

泉州城西北,一处极不显眼的村镇,看样子大约能有四五百户,却住得稀稀拉拉的。

在这座村镇最东头的一处宅院,院门上落着锁,也不知道风吹日晒了多少年,就连大门上的油漆都脱落了一半。

可是,宅院之内的东厢房竟然亮着灯,更有人声传出?

好在此时黎明将近,整个村镇都是一片寂静,最大的声响无非是偶然传来的几声犬吠而已。

“其实,上次去见你之时,在下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一时不曾落实,毕竟......毕竟在下如今也不过二十八岁而已。”

东厢房内,两人一坐一立,站立着那人是一个蜡黄脸的中年汉子,而斜倚在床头上那位,正是之前在泉州府衙出现的纱帽女子。

“咳咳......是了,你习得易容术之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老......本姑娘都快不记得你原来的长相了。”

纱帽女子忍不住一阵咳嗽,看来,她之前所受的伤不轻,毕竟那位泉州知府的偷袭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为什么?——”

只见蜡黄脸的中年汉子,猛然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然后开始捯饬头上的发饰。

也就半炷香的时间,原本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中年汉子,居然变成了一位英气逼人的佳公子?

若是擎云在此,他定会叫出声来,不是他阔别多日的大师兄邓子陌,还能是谁呢?

“邓......邓公子,并非本姑娘有心欺瞒!好吧,若是邓公子介意,今夜你将我救出泉州府衙,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就此一笔勾销吧。”

看着床前面露怒色的邓子陌,纱帽女子原本有心解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将心一横竟然说出了“一笔勾销”之语。

“呵呵,一笔勾销?邓某虽说只是一介武夫,从小却也读过几本书,知晓‘仁义礼智信’之微言大义。”

“在此之前,邓某只当自己是遇到了一位前辈高人,更是感恩你的救命及传艺之恩,可是......没想到邓某从始至终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想起以往种种,邓子陌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悲凉。

如今再次回首过往的经历,似乎除了第一次的偶遇算是正常,剩下的每一次见面都是被人策划好的吧?

可笑他邓子陌身为泰山派掌门座下的大弟子,在江湖年轻一辈中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最近这两年却成了藏头露尾之辈。

最让邓子陌后悔的是,为了所谓的报恩,他竟然应诺屠了福州城的锦衣卫千户所。

事后方知,在锦衣卫千户所里残杀三十七条人命,无非是为了给当时的福州城造出一点点混乱而已。

邓子陌不怕杀人,而锦衣卫在他的眼中,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可是,让他如此滥杀无辜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才是邓子陌真正无法接受的。

于是,邓子陌主动找了一次他心目中的前辈高人,那位被他一直叫做“前辈”的老妪。

也正是在那次见面之后,邓子陌对老妪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好歹他的易容术如今已经小成,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也属正常。

再就是如同邓子陌自己方才所说,他也是一个二十八岁的男子,血气方刚的年纪对于妙龄少女有着特殊的感知。

有了这样的怀疑,邓子陌非但消弭了之前心中的烦闷,甚至多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一直静待着“前辈”发来下一次任务。

“邓......大哥,非是小女子有意欺你,实在是小女子出身和成长的经历与众不同,在这茫茫人世间,小女子都不知能够真正信任何人?咳咳......”

纱帽女子的声音有些低,不知道是她伤势发作,还是心中有愧?

屋内油灯高照,窗外已经有朝阳泛起,纱帽女子虽然依旧不曾将帽子摘掉,却也能看到邓子陌眼中泛起了晶莹。

那是伤心之后的愤怒吗?还是被欺骗之后的无可奈何?

一向坚毅的纱帽女子,竟然露出少有的柔弱,甚至破天荒地叫了一声“邓大哥”。

“呵呵,好吧,是邓某强人所难了。既然尊驾心中已有决断,邓某也不便多说什么。从此之后,你我之间无恩无怨,泰山派邓子陌告辞——”

看到对方始终戴着纱帽,邓子陌的心中再起悲凉,果然不被对方所信任吗?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邓子陌说完,也没再等纱帽女子的回话,毅然转身开门离去。

邓子陌走了,似乎放下了这两年来所有的背负,又似乎是带着满满的惆怅离开的。

可惜,邓子陌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开门离去之时,斜靠在床头的那位纱帽女子身子一歪,瘫倒在床榻之上......

......

“陆千户,你没受伤吧?”

泉州府衙之内的厮杀终于结束了。

身份不详的纱帽女子被人先行救走,然后那位三木先生大发淫威,一手接一手的暗器,不要钱的漫天抛洒。

当整个场面完全失控之时,这位嚣张至极的三木先生,竟然趁人不备抽身退走了?

“还好,那厮的暗器好生了得,且大多都淬了毒,陆某这个跟头栽的......”

陆炳原本就是同三木先生交手之人,距离对方最近,面对层出不穷的暗器自然也是首当其冲。

此时的陆炳,颇有一番劫后重生的感觉,虽说避开了所有暗器的袭扰,却也狼狈至极,尤其他带来的锦衣卫有多人受伤倒地。

“贫道这里有些‘祛毒丹’,还请陆千户给中了暗器的弟兄们分发下去,情况危急者贫道会出手相救的。”

受到暗器波及的不仅只有锦衣卫,府衙的护卫同样也有不少,可惜擎云能力有限,再说了,那些人的死活又与他擎云何干?

“多谢云道长!耿三,速速将这瓶‘祛毒丹’给中毒的弟兄们服下去——”

这个时候不是矫情的时候,陆炳更明白救人如救火的道理,急忙招呼了一旁看的麻木的耿三过来。“是,多谢云道长——”

对于耿三来讲,擎云那就更算是熟人了,若非擎云的举荐,他耿三此时尚不知在何处呢。

“多谢陆千户今夜援手之德,只是......贫道此行泉州知府衙门,乃是为了一桩屠村割首、杀良冒功恶行来的......”

锦衣卫中招者多达二十余人,其中有毒的暗器只有十三人,服用了擎云所赠的“祛毒丹”之后,暂时还没发现更严重的情况出现。

“云道长,此事牵连甚广,以陆某之见,你还是不要掺和为好!当然了,既然陆某已经插手了,定然不会让云道长失望!”

听到擎云所说之事,陆炳急忙劝阻了他。

整个事情的大致情况,陆炳早先已经从耿三的口中得知,如今又有今晚这番遭遇,陆炳心中自然有了判断。

只是,动一个泉州知府没什么难的,单凭陆炳手中的权利就能将其捉拿归案,到了锦衣卫的手中,还担心撬不开这位楚知府的嘴吗?

只是......这位叫做楚铭的知府大人,本身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背后更牵扯到了京中那位东厂的大佬。

平心而论,即便陆炳亦是圣眷加身之人,他轻易也不想同东厂的厂公为敌。

陆炳心里明白,自己资历尚浅,即便在锦衣卫之中也只有一个千户的位置而已,擎云就更不行了。

更何况,擎云道长是九......公子看重的人,陆炳可不敢让擎云在自己面前出什么差错,否则那位小辣椒可不是好安慰的。

“陆千户,你是忌惮那位黄公公吗?”

擎云的话被陆炳当场打断,擎云却没怎么生气,更知晓对方是在呵护自己。

可是,擎云也不想就此罢休。

官府之中那一套太常见了,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啧啧啧,没想到陆老弟居然同云道长相交莫逆啊?你们一位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云道长’,另一位更是锦衣卫中的翘楚人物,当真是英雄相惜啊。”

擎云口中提到了“黄公公”,眼睛也就不自觉地望向了廊檐之下。

此时的廊檐下,只有黄公公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至于说其他人,包括楚知府在内都在忙着救人呢。

“黄公公,有什么事你尽管冲着我陆炳来,云道长......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则,即便有厂公大人护着你,你也未必能讨得好处!”

黄公公这话说的看起来似乎是事实,可这也是话里藏着话呢。

你陆炳一个锦衣卫的千户,如此维护一个江湖中人,这里边若是没什么猫腻,谁又能相信呢?

陆炳同黄公公齐名京师多年,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二人不可能为敌,却更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一直互为竞争对手,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结局。

黄公公话中有话,陆炳同样也不能把事情说的太过明白,尤其这里边还涉及到那位小辣椒。

九公子对擎云是怎样的心思,作为过来人的陆炳心中自是门清,只是,那位的身份太过特殊,很多事情由不得当事人自己做主啊!

“哦,是吗?如此说来,这位‘云道长’背后还站着大人物吧?敢情还是我黄锦惹不起的人物啊?”

黄公公已然走下了台阶,就站在陆炳和擎云的对面,三人鼎足当院而立,其他人自行散开,仿佛被这三人的气场驱逐了一般。

黄锦?此人竟然是黄锦?——

打过两次交道,擎云只是听旁人“黄公公”的叫着,心里还在盘算着这名宫里出来的究竟是何方人物。

一个太监,三十岁出头,却有着一流强者的身手,尤其是那一手剑法,诡异迅捷,仿佛不掺杂一丝人间烟火。

擎云若非习得了“太极剑法”,又修行了这么多年的“纯阳无极功”,是绝然无法在此人面前撑过五十回合的。

这样的太监,放在哪朝哪代都应该是耀眼的存在,果然,他的名字叫做黄锦。

陆炳的母亲乃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乳母,凭着这一层关系,陆炳的仕途注定会一帆风顺,只要他自己不作死,直上青云之巅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么,黄锦呢?

河南洛阳龙虎滩人,正德初年入宫,后被选派至兴王府为世子朱厚熜伴读,这也是他人生最幸运之事。

正德十六年,朱厚熜入嗣帝位,就是如今在京师坐皇庭的嘉靖皇帝,黄锦被擢升为御用太监,现在署理尚膳监事宜。

都说任人唯亲,贵为当今圣上的嘉靖皇帝同样也不例外,陆炳如是,黄锦亦如是,更何况这还是两个狠人呢。

“原来竟然是‘黄公公’当面,贫道失敬了——”

两人数日之前曾经战过一场,最终虽说以平局收手,可擎云却明白自己还不是人家的对手。

至少说,正常情况下,擎云没有战而胜之的十足把握,除非是以命相搏,或许有机会能在生死一线之间谋得一丝可能?

这一声“黄公公”叫的,让黄锦微微一愣,总觉得擎云的眼神中带着几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呵呵,咱家与云道长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而云道长又是陆老弟的朋友,今后说不得你我还要多亲多近呢。”

以今夜的立场而言,黄锦似乎更应该站在泉州知府的一边,毕竟他可是对方的座上客,可此人却是在试图保持中立吗?

陆炳面冷心热,为了擎云甚至已经出言“威胁”了黄锦,可这位黄公公却依然满面春风,这份涵养让擎云都有些咂舌。

“黄公公,今夜之事不知你有何章程?”

面对黄锦的自来熟,陆炳却无心接招,甚至有意无意地想阻止黄锦与擎云的接触。

“咱家能有什么章程?咱家说过了,此行江南不过是替厂公他老人家跑跑腿而已。”

“只要他老人家的利益能够得到基本保障,是否要换一个泉州知府,咱家并不放在心上。”

闻弦歌而知雅意,彼此都是明白人更是狠人,不谈交情,那就来谈利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