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羌寨
三月的晨风裹着新柳的清苦,王威揉着发酸的手腕,看向师兄擎云的玄色道袍在马背上猎猎翻卷。
山道蜿蜒如青蛇,两侧竹林簌簌作响,偶有露珠坠落,在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涟漪。
“莫要走神,过了剑门关,便是蜀地了。”
擎云忽然勒马,指向前方云遮雾绕的峰峦,话音未落,李猛的枣红马突然嘶鸣,前蹄腾空扬起一片春泥。
“云师兄,咱们这一路也太赶了吧?您的白马神俊,可我同威哥的马就遭罪了,这都已经是换的第三匹了。”
到底还是把迟百城留在了泰山之上,不说他的媳妇儿又有了身孕,单单泰山派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浮云居”里擎云、王威、李猛都离开了,日常在那里修行的二三十名弟子,总不能因之散去吧?
天柏道长如今贵为泰山“执法长老”,天松道长被派往“月观峰”去协助玉馨子,建除又成了“传功长老”玉钟子的副手,偌大的“浮云居”可不就轮到迟百城来挑大梁了?
暮色渐浓时,擎云三人终于抵达广元城外。
天边火烧云翻涌,与嘉陵江粼粼波光相映,宛如一幅泼墨山水。擎云抬手止住二人,望着江面漂浮的点点渔火,忽然说道。
“今夜我等暂时宿在此处,明日再入蜀也不迟。”
王威望着师兄侧脸,见他眉间凝结着少见的凝重,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群白鹭,扑棱棱掠过天际。
这三人离开泰山已经二十多天了,此次南下擎云并没有选择从中原,而是直接西行再南下关中,倒是有意避开了五岳剑派的势力范围。
这样一来,虽说偏僻道走的多了一些,好像一路安顺,时间上倒也没增加多少。
“云师兄,咱们到了蜀地之后,是先去找大师兄还是先找朱九公子?”
进入广元城,三人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
正是饭口时候,擎云索性让店小二将一桌饭菜送入房中,三人就没有到大堂去凑热闹。
王威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将房门轻轻掩上,这才回到饭桌前。
“我等还是先去找大师兄吧,他若真的中毒在身,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距离百日之期不远矣。”
原来,被人送上泰山的那封书信,虽是他人代笔却终究是邓子陌的口吻。
信中提到自己身中剧毒,不仅内力全失,且一双手都无法正常活动,如若不然会连握笔都不行吗?
邓子陌的身旁似乎还有旁人,除了身中剧毒,并未言明还有其他性命之忧,可信中也未提及邓子陌乃何人所救。
信中唯一出现的地名却是“四川唐门”,这个让天门道长等人眉头紧皱,却让擎云感觉蹊跷的地方,正是信中言明邓子陌所中之毒的来源。
难道说,竟然是江湖中的隐世门派“四川唐门”,对邓子陌下的毒手吗?
可惜,信中并未提及邓子陌为何会中毒,是何人出的手,只是说此毒只有“四川唐门”能解,而邓子陌正在赶往川中的路上。
那封信如今就在擎云的怀中,越是细究起来,擎云越觉得这封信上的疑点很多。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位不戒和尚,想起了不戒和尚告知他的那个身世故事,在那个故事中,岂不是也涉及到了“四川唐门”?
“......身中剧毒,百日残喘,入川寻药,若事不可为,望师尊切勿以弟子为念......”
这是那封信中的几句话,似乎邓子陌也没有十足把握,言语之中透露着不想拉宗门下水,却又想给师尊留最后一言?
至于说王威提到了“朱九公子”,乃是因为在路过河北之时,擎云偶遇了一位熟人章毅,此人也是“狼牙卫”中人,不想现在又被陆炳调回了锦衣卫。
经历过“狼牙卫”的淬炼,章毅的修为依然停留在三流境界,可身上杀伐果决的气势和实战拼杀能力,已远非昔日可比。
章毅乃是奉了陆炳之命,带人回京了解九公主大婚之事,正是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擎云,并就自己探听到的内幕悉数告知。
章毅是锦衣卫的老人,更是在“狼牙卫”中待过,深知擎云的为人以及陆炳对擎云的看重,又事关九公主,章毅焉能对擎云有所隐瞒?
只可惜,章毅的手段还是差了一些,只探听到成婚的并非是真正的九公主,而东厂突然多出了一名副指挥使恰恰又印证了陆炳之前的交待。
锦衣卫的力量何其强大,再加上章毅背靠的是陆炳那种人物,最终还是弄明白了九公主的大致去向——蜀中。
“云师兄,到底这个‘四川唐门’是做什么了?您一直不愿意细说,这咱们马上就要入川了,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找一气吧?”
一下了泰山,李猛就恢复了他的本性,不仅吃喝之间没有了在泰山之上的拘谨,甚至连言语都自然了许多,擎云倒是更喜欢这样的李猛。
“二位师弟,此次咱们要碰的这个‘四川唐门’乃是一个武林中的隐世门派,其实力应当不弱于江南‘霹雳堂’和姑苏‘慕容世家’。”
“据说‘四川唐门’以暗器和用毒称雄于世,当年最鼎盛时期,整个川蜀都是‘四川唐门’的天下,就算是中原大派也不敢轻易招惹之。”
“不知何故,近百年不曾听闻有唐门之人在江湖上走动,不想大师兄居然同他们有了牵连......”
擎云尽可能简单明了地向王威和李猛介绍“四川唐门”,可这二人听完之后还是一头雾水,而擎云又提及江南“霹雳堂”和“慕容世家”......好吧,这二人彻底懵了。
“总之呢,此次若是遇到唐门之人,你们两个要以自保为主,先前给你们的‘解毒丹’务必要收好,必要之时服上两粒,即便不能完全解毒,也当能暂保不死。”
幸亏泰山派还有擎云这样的人物,若是换做其他一流高手来,即便在武力上可能不逊色多少,对于用毒一道却是门外汉啊。
离开广元顺直南下,走苍溪过阆中,这一路所遇到的风土人情可就大不一样了,就连说话的口音听起来都有些费劲。
擎云三人要做的是继续南下,因为在擎云的“记忆”里,“四川唐门”好似在一个叫做“唐家堡”的地方,那可是地处恭州啊。
“可惜了,咱们泰山派在蜀地并无相熟的朋友,要不然还能找人打听一下,此地似乎连丐帮的势力都不曾延伸过来?”
这一日,三人来到一处叫做“七坪寨”的地方,满眼却非汉人穿着,无奈天色已晚,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有可住宿的客栈。
王威只好把着“七坪寨”的入口找了一户门面尚可的人家,这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院落,经过一番交涉之后,对方将前院东厢房腾给擎云三人居住。
当然了,也就是擎云三人会在心里称之为“厢房”,实则就是普通的屋子,连方位都不是那么正。
“云师兄,您可发现这寨子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三人的马背上尚余有一些吃食,既然连客栈都没有,自然也不方便弄来饭菜,索性就凑合着对付了一顿。
“此地应当是羌人的居所,这些羌人看起来大多尚武,我等还是不要惹事为好,吃喝完毕就睡觉,明日还要赶路呢。”
他们在寨子里找了两圈,自然碰到不少人,“七坪寨”地当南北交通之处,来了外乡人也不算太引人注目。
只是,这样一个地方居然没有一家客栈,还是让擎云三人有些不解,难道说过路之人都要找羌人私宅过夜吗?
“嘿嘿,俺也很是好奇,这里旁的不说,那些小娘们长得可真带劲,一个个有着彪悍之气,可比中原女子强太多了......”
王威所想自然同擎云所说差不多,可李猛则不然,他的关注点居然在羌人女子身上,什么时候“彪悍”成了女子吸引人的优点了?
李猛的声音可不小,王威生怕他越说越下道,直接一个眼神瞪了过去。
还别说,李猛在擎云面前很多时候都没大没小的,却偏偏有些害怕王威,王威的一个眼神就让李猛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
“二寨主,今日寨子里来的那三头肥羊您打算如何处置?”
“七坪寨”东西长而南北短,因为地势问题,几乎看不到笔直贯通的街道,甚至相邻不远的院子都未必在一个平面上。
“七坪寨”中没有更夫,按时辰来算,已经到了亥时一刻,绝大多数的寨民都已经睡下了。
在“七坪寨”最中心的位置,有着一处甚是凸显的陡坡,陡坡的占地可不小,估摸下足有半亩地大小,赫然建了一座大庭院。
“齐老六,你这修道之人今天是转性了吗?本寨可是听说了,住进老马家的不过是三个男人而已,你不是一向只对女人感兴趣吗?哈哈哈——”
这都过了亥时了,此处居然还有人聚众而饮,高谈阔论。
这是一处半露天的所在,虽说已经进入了四月,这寨子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
居中而坐的乃是一个秃头男子,最显眼的地方乃是右脸上的一道疤痕,一大笑起来,那道婉如蚯蚓状的疤痕跳动的异常诡异。
“二寨主,这已经是近几日从北边来的第五波汉人了,而且还都是练家子的,一个个往川南而去,却又不知道他们为何而去,难道您就不好奇吗?”
“嘿嘿,好在这次来的只有三个人,对付起来也容易点,旁的贫道不敢要,能把那小道士骑的那匹白马留给贫道就行。”
说话的齐老六,却并不是羌人穿着,竟然也是道人的打扮,四十来岁的年纪,背后背着一柄长剑。
“哈哈,你呀,在余观主那里修行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没改变你这一身的匪气啊?”
“好吧,想要他们的财物也可以,想问话也可以,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来,大寨主即将出关,本寨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岔子。”
横竖只是三个过路的外乡人而已,这位二寨主还真就没放在心上,再加上前来“求教”这位齐老六出身青城派,能来跟他说一声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这个......贫道的意思是,想请二寨主出手相助,来的那三人除了那名道士,剩下两人貌似功夫不错,贫道担心......”
齐老六一双小母狗眼叽里咕噜乱转,却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竟然一反常态地冲着坐在中间位置的二寨主深施了一礼,看得两旁相陪之人甚是纳闷。
这位叫做齐老六的道人,来自于蜀中大派青城派,祖上却是在这座“七坪寨”居住,只有他在十几岁之时被送上了青城山。
如今快到了四十岁的年龄,修为连三流境界都不曾跨入,勉强顶着一个外门首席弟子的称号在蜀地混日子。
阔别家乡十数年,不知为何突然重返“七坪寨”,倒是整日住在了二寨主的家里有吃有喝。
无他,盖因这位齐老六死去的老爹曾经帮扶过年轻之时的二寨主,如今恩人的儿子找上门来,他提供些吃喝不为过吧?
“齐老六,你老实跟本寨说,那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可莫要把本寨当傻子来糊弄啊——”
突然,当中而坐的二寨主将酒碗放了下来,眼睛直盯在齐老六的脸上,那条疤痕微微跳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啊,这个......二寨主,您有那件宝贝在什么人放不倒啊?若是您能助贫道将这三人拿下,家师余观主那里必然会有一份厚礼送上——”
看到自己心中的谋划竟然被二寨主看破,齐老六索性也不装了,甚至把他背后的靠山也搬了出来。
齐老六者,乃青城派“松风观”观主余沧海门下弟子,在“七坪寨”族中排行老六,在“松风观”却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齐人峰。
齐人峰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思,是因为他认出了进入“七坪寨”的三人,正是两年前出现在衡阳城刘府的泰山派弟子。
师尊的对头自然就是自己的仇敌,一直想着成为青城派内门弟子的齐人峰,焉能不抓住这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