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糖尿病足
唐泽仁作为学校的校长,只带一个固定的徒弟,但如果有其他事,他的徒弟也得给别的老师侍诊。
研究院开创性地采用“半日临证,半日论理”的教学模式,一周有三天的时间晚上集中上课并讨论病例。
以前泽生堂的中医培训机构只租用了一间办公室和一个大的会议室,这次唐泽仁将整栋楼都租了下来,作为学校的临时办学地点。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医院,挂号处、药房……等一应俱全。每个导师都有固定的诊室,学员也给安排住宿。
这种回归传统的教学方法,在中医界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却吸引了全国各地真正热爱中医人士的广泛关注。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泽生堂中医研究院的门前已排起长队,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里坐诊的都是水平很高的老中医。
如果不是唐泽仁将挂号费统一调到两百元,远高于其他医院,并且只有上午看病,劝退了一些轻症患者,估计来看病的还得多好几倍。
今天是泽生堂中医研究院开学后唐泽仁第一天坐诊,给他侍诊的小卢是他新收的弟子,也是“泽生堂中医研究院”的第一批学员。
小卢刚从西川省医科大学本科毕业,很系统的学过西医,对中医抱有浓厚的兴趣,也自学了三年的中医。
这一批学员都是统一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基础理论学习,通过一个考试,合格后就直接跟着自已的导师侍诊。
前一个患者拿着方子出了诊室,接下来的不像其他患者,看见门刚打开就挤进来,迫不及待地让大夫给诊断。
过了半分钟还不见下一位患者进来,小卢看着门口喊道:
“下一位!”
还是没动静,但是唐泽仁已经听见门口有了声音,小卢正准备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时门开了,一个长相清秀,身材有些瘦的女孩,正费力推着轮椅。
轮椅上蜷着个老太太,右腿高高架起,裹着的纱布渗出黄褐色脓血。
唐泽仁看了一眼,正要起身,小卢赶忙过去帮女孩将老太太推进来。
小女孩擦了擦汗,喘着大气,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大夫,求您给我奶奶看看!”
说着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叠病历,很小心地放在唐泽仁的桌子上接着说道:
“他们说除了截肢没有其他办法,可我们……我们……,哪有做手术的钱。”
唐泽仁示意小卢帮忙取下老太太腿上的纱布,当纱布揭开时,诊室里顿时弥漫着腐肉与抗生素混合的刺鼻气味。
老太太的右脚已溃烂到能看见趾骨,创面覆盖着灰白的坏死组织,看上去就像是一棵坏死的白杨树。
小卢捂住口鼻站在一边,唐泽仁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声音特别严厉地说:
“你过来,现在给你上中医看病的第一课:闻诊不只是闻气味,最主要的是通过气味来辨病机!”
小卢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给唐泽仁道了个歉,走到跟前仔细看着老太太的病患部位,听唐泽仁给他授课。
其实小卢的中医理论知识很扎实,和那些专门学中医的本科生差别也不大。
最主要的是,他是刚开始听父母安排学了西医,但上了大学后突然迷上了中医。
属于爱好中医才想学中医,而且资质非常不错,对中医理论的理解也比一般本科生透彻,是个可造之才。
是这批学员中水平最高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个理论考试得了满分的学员。
要不唐泽仁也不会让他跟着自已,他现在可是学校的校长,不会轻易收徒。
这也更加印证了那句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唐泽仁招收的目标学员,也是这种年轻人。
唐泽仁仔细地看着老太太的脸色,戴上手套轻轻触摸着患处,问道:
“这种现象多久了?”
女孩急忙回答道:
“三个多月!奶奶的糖尿病有三年了,这上面的新伤是不小心被热水袋烫的……”
唐泽仁手指按了按创伤的边缘,老太太毫无反应,感觉老太太的双腿冰冷至膝,问道:
“老人家,是不是冬天特别怕冷,夏天也不敢吹风扇,所以才总用热水袋吧?我看看您的舌苔!”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很配合的张开嘴。唐泽仁看老太太舌质紫暗、苔白滑。
又给切了一下脉,感觉脉象沉细如丝,尺脉几乎摸不到。他转身对小卢说:
“你也来诊断一下,按照前几天我讲过的方法做个切诊!”
小卢也按照刚才唐泽仁的切诊顺序,先摸了摸腿,号着脉皱了皱眉问道:
“老师,这是不是就是沉细脉?可腿上又冰冷,而从创面看明明是热毒……”
唐泽仁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
“记住,西医所说的糖尿病和中医的‘消渴’症很类似,大多数都是由于阴虚,但这位老人家不是常见的阴虚燥热型。
中医的消渴症分上、中、下三消,这位老人家这是下消,属肾阳虚衰。西医只盯着血糖数值,中医得看整体。
肾阳虚衰也就是命门火衰,不能蒸腾水液,导致湿毒下注成疽。所以创口不红不热,腐肉难脱新肉不生。
西医叫糖尿病足,我们中医把这种症状叫‘阴疽’。”
小卢不停地点头,用心记着唐泽仁的每一句话,等唐泽仁讲完了,忍不住说道:
“可血糖控制不好确实会引发糖尿病的发生!”
唐泽仁微微摇了摇头说:
“血糖高只是土壤,我们要改良的是整个生态系统。治糖尿病足就像救一棵将倾的老树,西医忙着锯烂根,中医却要培土固本。”
这时轮椅上的老太太突然咳嗽了两声,女孩连忙给拍了拍后背。
唐泽仁敏锐地注意到女孩手腕上有留置针的胶布痕迹,皱了皱眉问道:
“你这几天抽血了?”
女孩低下头,用手指绞着衣角,咬了咬牙说:
“前两天卖血凑检查的钱,我在我们家附近的超市打零工,但奶奶不能离人,一个月也挣不了多少钱……”
唐泽仁的鼻子一酸,他仔细打量女孩,看上去像是个高中生。
洗得发白的校服裤,清秀的面容,消瘦的身材,看上去似乎还有些营养不良。接着问道:
“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父母呢?”
女孩低着头回答道:
“林小雨,十七了。我爸早走了,妈妈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唐泽仁也没再问,给开了两种泽生堂的成药,转过头和小卢说:
“内服阳和汤,外敷玉红生肌膏,每天隔姜灸关元穴和足三里,一会儿你教小雨怎么做艾灸。
顺便给收银处的说一下,这个患者费用全免。”
林奶奶和林小雨一听这个,赶忙说道:
“这可不行!我们不能坏了你们的规矩,看病哪有不给钱的,我们也有低保,况且……”
唐泽仁看老太太挣扎着要从轮椅上下来,小女孩又想扶奶奶又想给他下跪,赶忙站起来阻止道:
“您也别客气,如果您的病好了,小雨要是愿意,可以来我们诊所打工!我们药房也需要人。”
林奶奶和林小雨都不知道该说啥好,好容易安抚好这两位。小卢在电脑上开完方,唐泽仁又和林小雨嘱咐道:
“每天用二两羊肉炖汤,吃肉喝汤!”
他也知道这家人的生活条件不好,他也想帮一下人家,但看得出来林小雨很要强,有很强的自尊心。
如果自已直接给钱,对方一定不会接受,反而让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钱,塞给林小雨说:
“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羊腿肉!等奶奶病好了你挣钱还我!后面还有患者等着,感谢的话咱以后等奶奶的病好了再说!”
林小雨和林奶奶还想说什么,看确实有患者忍不住推开门往里张望,小卢也过来帮忙送她们出去。
三天后的晚上九点半,唐泽仁和邢娜开车路过一个老旧小区,突然想起林小雨家好像就住在这里。
他将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望向路边昏暗的巷子,邢娜有些纳闷地看着他问道:
“怎么了?”
唐泽仁没有看邢娜,一直看着巷子里回答道:
“小雨家好像就在这里住,就是前两天收的那个糖尿病足患者的孙女。”
邢娜也是个热心肠,林小雨的事也让她很感动,赶忙说:
“那咱进去去看看!”
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乱七八糟的,有不少杂物。俩人刚走到408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奶奶,唐大夫说这个药膏要抹得薄一点”
门没关严,唐泽仁轻轻敲了敲。透过门缝,他看到林小雨正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奶奶换药。
十五瓦的灯泡下,她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听到敲门声,小雨转头看见他们,有些惊讶地问道:
“唐大夫?您怎么来了?”
二十平米的屋子一览无余:水泥地擦得发亮,掉漆的折叠桌上摆着熬药的小砂锅。
墙角堆着整齐的废纸箱和矿泉水瓶,显然是祖孙俩的收入来源之一。最显眼的是墙上贴满的奖状,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着金边。
唐泽仁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微笑着介绍道:
“这位是我太太,今天刚好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林奶奶的恢复情况。”
邢娜的目光扫过用木板垫高的床腿、补了又补的蚊帐,最后落在小雨洗得发白的校服上。
她蹲下身,和唐泽仁一起看着林奶奶的腿,很亲切地和林小雨打招呼:
“换药呢?我也看看!”
林奶奶挣扎着要起身,被邢娜轻轻按住。伤口的情况比预想的好,腐肉已经开始脱落,也能看到新生的肉芽。
唐泽仁检查了一下,点点头问道:
“恢复得不错!按时喝羊肉汤了吗?”
小雨眼里含着泪,重重的点了点头说:
“喝了!每天都按唐大夫说的吃肉喝汤。”
唐泽仁又嘱咐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临走时,邢娜从手包里取出一沓现金,轻轻放在桌上。
林奶奶一看急得直摆手,慌忙说道:
“这不行!唐大夫已经免了诊金,还给了我们……”
邢娜按住老人枯瘦的手说:
“是借的!等您病好了,小雨能放心出去挣钱了再还!”
林小雨盯着那沓现金,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咬着嘴唇心里挣扎了十几秒,深深鞠了一躬说:
“我会还的,连本带利。”
过了一周,到了复诊的时候,小雨一大早就推着奶奶来诊室,唐泽仁一边诊断一边问道:
“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林奶奶赶忙回答道:
“这两天每次小孙女给我做艾灸时,我就感觉脚底到膝盖有上万只蚂蚁在爬,以前这两条腿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的。”
林小雨也补充道:
“唐大夫!奶奶的脚流了好多脓水!您看这正常吗?”
唐泽仁让小卢帮忙给打开,看了看林奶奶腿上的创面出现了大量渗液,点了点头说:
“这是好现象!这叫煨脓长肉。看到没有?像不像春雨后的笋尖?”
小卢看着林奶奶腿上创面边缘新生的粉色肉芽,而且气味也完全不一样了,不住的啧啧称奇。
在他的认知里糖尿病足也是绝症,除了截肢没有其他更好的治疗方法。
没想到真让唐老师给治好了,更加坚定了他学习中医的信念。
唐泽仁检查完,很自信地说:
“还是上次的治法不变,再有一个月应该就能下地了!”
林奶奶和林小雨喜极而泣,小雨弱弱地问道:
“唐老师,我想和您学中医!”
唐泽仁看了看林小雨,实在不忍心拒绝,但什么事都有规矩,有些为难地说:
“我这里招收的都是有一定中医基础的学员,再说你是不是适合学中医也得经过考试才能知道!”
林奶奶小声说:
“我们小雨很聪明的,就是被我拖累了才没上大学,要是我早点儿死了……”
这时林小雨打断了奶奶的话:
“奶奶,你又说这个,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能养活您!”
唐泽仁很想答应,但他知道,学中医不是凭一时冲动就行的,必须有悟性和毅力,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有被这样的煽情语言打动,让小卢给开方,准备接诊下一位患者。这时林小雨很认真地问唐泽仁:
“那我能来您这里打工吗?”
唐泽仁一听这个要求,自已上次就说过了,很爽快地答应道:
“当然可以,这里药房一直缺人,也需要人干一些杂活。小卢一会儿给她们说一声,小雨需要照顾奶奶,工作的时间安排可以灵活一些。”
林小雨很高兴地说了声谢谢,就推着奶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