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柳人李三丑

第23章 黄皮子

宋家老太太对她的儿女确实充满了怨气。

她愿意就此离去,但是已经加到儿女身上的因果却不愿意就此收回来。

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天道早已经给每个人的德行标好了价码。

自作孽不可活。

送走宋老太的游魂,黄皮子哭得死去活来。

整个过程我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没有做任何干预。

只是等一切尘埃落定,我才开始盘问黄皮子,它从何处得知我的身份。

起初的时候它死咬着不松口,直到我说:“不说也行,那就按照打柳人的规矩来办。”

黄皮子立时慌了。

其实我是在诈它,我根本不懂时下打柳人的规矩。

“我在太太身下记了名。”

黄皮子的话也给了我惊吓。

它没有指名道姓,我还是一耳朵就听出来太太指的是我外婆。

打柳人专司阴事,这里的阴事是泛指。

鬼煞邪祟,妖其实也归于邪祟一类。

历史上有那么一段时间,妖很活跃,是打柳人打击的主要目标。

外婆身为打柳人,竟然记名一只狐妖做弟子,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看我眉头皱得紧,黄皮子赶紧解释,“妖也不是天生害人,打柳人有御妖传承,就是在给行善德之妖留活路。”

我说:“我知道那段历史,但后面的事实证明那样做是错的。所以后来御妖被归类成了邪术,禁止传承。”

外婆的藏书里有一本《张无道御妖令》,讲的正好是那段历史。

那时天下大乱,妖邪横行,打柳人一度疲于应付。

于是有人提出与妖共存,也由此创出了御妖术。

起初的时候还好,一段时间过后,有人却发现其中两个御妖的家族突然行事反常。

一查之下,那两个家族竟被妖偷了家。

从人御妖,变成了妖御人。

后打柳人齐心戮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平了那两家的妖邪之乱。

从此,御妖术便成了打柳人的禁术。

张无道完整地经历并记录了那段历史,因为他就是倡议并创造御妖术的那个人。

《张无道御妖令》我读了不下十遍。

每读一遍,我都能深深感受到张无道的余悸和悔恨。

我不信我外婆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太太并没有驾驭我,她只是感念我修行不易,以记名之名,庇佑于我。”

黄皮子跪在地上,以妖魂起誓,“我发誓,自我意外开智以来,从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得太太庇佑之后,更是时刻警醒自己不辜负太太的厚望。请……”

黄皮子抬头胆怯地看我一眼,横心咬牙,说:“请龙王明鉴!”

其实不用它拿妖魂起誓,我能很轻易分清它话里的真假。

我只是在思考外婆做这件事的用意。

外婆心善,乐于帮人,但是对邪祟,她从不心软。

我问黄皮子,“没其他话留下?”

黄皮子摇起了头,说:“太太只叮嘱我勤勉,行善。”

我又问:“龙王之事?”

黄皮子说:“是太太某日心烦自语,我偷听来的。”

我死死盯着黄皮子的眼睛,黄皮子也直勾勾地望着我。

良久,我移开目光,黄皮子说的是实话。

我却没注意到,在我收回目光之后,黄皮子的眼皮快速地闪烁了一下。

我默认了外婆的决定,但是也不敢任由黄皮子在外游荡,于是让它搬家至前山柳林。

我把宋老幺一家的位置告诉了白承安,他安排人手给盘了回去。

宋老太的遗体也找到并下葬。

两天后,白承安来了山前村,告诉我事情的后续处理结果。

宋家兄弟姐妹四个,被他们公诉了,估计判不了几天,但是名声肯定臭完了。

白承安说:“死者难复,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要是可以的话,你帮忙告慰一下宋家老太太,让她千万莫再回来了。”

我奇怪看着他,白承安挠挠头,说:“不知道为啥,这些天总是梦见那老太太,她什么话也不说,就静静在身后跟着,我去哪儿她就跟哪儿。”

我吃了一惊,掐着指头推演一阵,更惊。

宋老太竟然没能投胎,她的魂魄被拘了。

我问白承安,“宋老太最后下葬那天,你替她理过仪容?”

“宋家子女当时都在医院里,村里人托到我们身上,身在公门,我们哪能拒绝?”

白承安见我脸色不对,紧张地问我:“是不是那老太太不满意我们的处理结果,找上我了?”

我摇摇头,说:“她是找上你了,却不是找你麻烦,而是找你告状求救。”

“告状求救?”

白承安不信,说:“你才是专业人士,她找你不是更好?”

她倒是更想找我,但是找不到,更不敢。

我跟白承安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因。

白承安叫屈不迭,连连抱怨:“这叫什么事?”

我安慰他说:“不要担心,她没想害你。”

白承安说:“不想害我也不行呀,每天晚上被一个老太太在梦里骚扰,能是滋味吗?”

我说:“如果你觉得她现在的形象不好,可以试试在梦里和她沟通一下,让她以年轻时的样子来见你。”

白承安诧异地看着我说:“常书青说你性格里有缺陷,不会和人相处。我看着不像啊,这时候还能开得出玩笑。”

我淡淡一笑,常书青这家伙果然看出我的问题了。

只是他肯定想不到,我并不是不会和人相处,只是懒得和人相处而已。

十二年一个字不说,只能与人用手语沟通。

偏偏懂手语的人又少之又少,所以我只能尽量地不跟人接触交流。

外婆也因此觉得我不会和人相处。

她也不想想,我从出生就住在坟窝子,若是真没点自我调节的手段,岂不早就变成了怪物。

我只是后悔,没在外婆活着的时候告诉她这些,让她带着遗憾和愧疚走了。

我没继续调笑白承安,让他去县城把马小东接过来。

常书青已经回家了,宝楞还在阴灵泉汤池里泡着,不能没有人看守。

李汉青倒是可以帮忙,但他一个人顾不过来,得有人帮着他。

趁着白承安去接马小东的空档,我坐在前院开始推演。

虽然我一直不愿意去想龙王的事,但是宋老太的事让我意识到一个问题。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推动我不断靠近那件事。

从我扛着棺材回桃花村送爷爷那天起,到外婆离世,再到银行遇上那个取钱的老太太,后是小翠英,柳塘村的鬼王刘金龙,然后是宋家老太太……

我画出每件事发生的地点,发现它们竟不是零散的。

这些地点连成一小半个图案,让我有点不敢去想它的完整模样。

我有些心烦意乱,再无心气继续进行推演之事。

我起身溜达到了前山柳林。

这里面积很大,种的尽是铁皮垂柳,最老的已经接近千年。

我曾问过外婆,祖上为何会种下这么大一片柳林,哪怕是种果树也好啊。

外婆说,柳林聚气,它凝聚着山前村的气运。

后来我开始摸索阵法,才发现这片柳林是一座大阵,它镇压着大凶之物。

我让黄皮子把家迁到这里,其实是想让它帮忙看着这里的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感觉,柳林大阵下的凶物会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