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柳人李三丑

第65章 进山

第65章进山

第一支队伍失踪,公门判断有可能是二次滑坡造成了事故,由此派出了第二支队伍。

如此严重的山体滑坡,出现二次事故很正常。

可昨日发现那个疯掉的队员之后,驻扎此处的指挥部气氛就变了,到处都是死气沉沉,有人甚至动了撤退的念头。

负责人为此也很焦躁,昨天把信息传回去之后,他一直就在等待上头的支援。

结果却只等来了我们三个人。

说实话,他心里是不满意的。

要知道前面两支队伍,算上疯了之后又死掉的那个人,一共是六十四人。

六十四个人都没能成事,再派三个人有个屁用?

我和吴宝林都能感受到负责人的不满,但我们谁都没有出声解释。

吴宝林是抱了必死决心,我和宝楞则是艺高人胆大,真要是我们也失踪在里面,那就是派再多人来也白搭。

被咬伤的那个卫生员被安排在一间独立的帐篷里,大雨之后天地之间一片清凉,站在细密的毛雨之中,甚至还需要穿一件薄外套,才能驱散凉意。

这个卫生员却热得浑身大汗淋漓,他赤裸着上半身,甚至能够看见他身体上方被热气蒸腾的扭曲的空气。

卫生员的嘴唇干涩乌青,呈现出失水过多的干裂。他的眼睛赤红充血,眼窝子似都深陷了下去。

他的身上明明一直在流汗,他的牙齿却在颤抖,嘴里在不住地喊冷。

吴宝林紧皱着眉头问:“他到底是冷还是热?”

负责人说:“其他卫生员说,他这应该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感官失调,属于什么热毒症,必须大量补水排汗。我们准备再观察半天,若是再没有缓解,就准备送县医院。”

我开口说:“等你们再观察半天,就不用再送县医院了,直接送太平间比较合适。”

负责人听了一愕,正要发火,吴宝林说:“他是能力很强的中医。”

负责人立时换上笑脸,握住我的手说:“原来是医生,失敬失敬,还请你一定救救他。”

我说:“你先出去吧,吩咐人熬点粥等着,等我为他治疗之后,喂他吃一些。粥里记得放盐,可以重一些。”

“好。”

负责人也干脆,听完立刻就转身出了帐篷。

我让宝楞去帐篷外面守着,我们没出去前,谁来了也不让进。

宝楞出去以后,吴宝林问我:“真的能治吗?”

我一边查看卫生员被咬伤的手臂,一边说:“他的情况很容易清理,倒是山里面,应该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你确定还要跟我们进去吗?”

吴宝林被派和我们来之前,万青山肯定告诉过他我们是干什么的,所以他一点儿也不惊奇我的话。

见我拿出符纸,他也只是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他问我:“雨薇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雨薇就是他的女朋友,宋雨薇。

我把符纸放在卫生员的咬伤处,渡一缕阴灵过去引燃,幽蓝的火苗仿佛一张充满吸力的嘴巴,不断从那不算整齐的牙印之间,吸出肉眼可见的黑气。

吴宝林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饶是心里早有准备,却也不由凝紧了神情。

他问:“这是……那种脏东西?”

他的话里充满了质疑,等他进一步解释一句,我才知道,因为这种情形打破了他自小建立起来的,以科学看待世界的观念。

我说:“其实这并不冲突,你把它看作是两条体系的学术就行了。”

吴宝林问:“那这到底是不是那些所谓的脏东西?”

我说:“以世俗的神话体系来说,算是。以我们的角度来说,这是煞气,一种人死后形成的比较有破坏性的能量。”

吴宝林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形成这种能量?”

我摇摇头,没有进一步给他进行解释,给外行解释这玩意儿太麻烦。

毕竟这跟他学的科学不一样,科学有比较完整的理论体系。

打柳人的传承是完整的,但是却没有理论体系进行支撑,许多修行法门可以进行传承,但是你要让人讲清楚……嘿,难如登天。

我无意给吴宝林科普打柳人的力量体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我从卫生员的伤口上感受到了怨念。

这也是阴秽力量的一种,但我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怨念的破坏力不见得就比煞气、鬼气、妖气等等更加强大,但它天生直接作用于灵魂和神识,却是具备让人防不胜防的特性。

怪不得那个逃回来的队员会疯,他同时遭到了怨念的攻击,这就难怪了。

符纸燃尽,卫生员身上的煞气和怨念也基本被祛除干净,他身上的那些症状已经消失不见,人也安静下来。

被煞气和怨念折磨了那许久时间,症状消除之后,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让宝楞叫负责人进来。

不一会儿,负责人带着另外一个卫生员进了帐篷,那个卫生员立刻开始给病人进行检查。

负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见谅,他们主要也是担心坏了,毕竟都是同事。”

我笑笑说没事。

那个卫生员检查的很仔细,到后面动作越来越慢,眼里的震惊却越来越深,时不时就会扭头看我一眼。

这把负责人搞得紧张无比,他忍不住问:“到底怎么样了,你别搞得神经兮兮的行不行?”

卫生员回头,不可置信地说:“老大,他好了。”

“好了就好了,好了还不好……”

负责人随口呵斥,突然回过味来,也瞪大了眼睛,问:“你说好了是什么意思?”

卫生员说:“就是好了的意思,完全好了。”

负责人问:“你确定,真的完全好了?”

卫生员肯定地点头,说:“我敢拿命保证,真的好了,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负责人大松一口气,摆手让卫生员离开,“赶紧去,把好消息告诉大家,然后盯着点厨房早点把粥熬出来,别忘了加点重盐。”

我补充说:“粥可以慢点熬,他的魂识亏损的严重,等他睡一个小时再叫醒进食。”

“听见了?快去。”

负责人送走卫生员,再回过头看着我,已经换上另外一副神情。

“哎呀,二位见谅哈,先前见上头只派了三个人来,我还觉得不受重视。没想到派来的是神医,那这次调查我就有信心了。”

负责人信心满满地说:“实不相瞒,第三支队伍我早就准备好了,但是大家心里都有点没底。现在好了……”

我抬手打断负责人的话,说:“再进山你不用安排人手,我们三个人就足够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把二连峰包括两个被埋村子的资料给我们送来,越详细越好。”

负责人说:“资料没问题,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只是……”

我依旧没让他说下去,直接安排第二件事,“你再马上通知县里,将接触过那位逝去队员尸体的人,全部隔离到一处,然后打电话去四通县找白承安,让他通知我的人前来屏山县处理这件事。他们知道怎么做。”

负责人立刻紧张起来,问:“咋了,那队员带了病毒出来?”

我安慰他说:“放心,不是特别严重,只要不直接接触,不会传染。”

“那还好,那还好!”

负责人后怕不已地拍拍胸脯舒气,立刻出去安排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回转回来说资料都准备好了。

把我们带到另外一个帐篷之后,负责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说:“你们真的不需要我再派人跟你们进山?人多一点相互有个照应,是不是更妥当一些?”

我已经开始翻阅资料,没时间搭理他,宝楞不习惯动脑,直接坐那儿开始发愣。

吴宝林无奈地应付负责人,说:“兵在精而不在多,这事已经超出你们的处理范畴,就别给我们添乱了。”

负责人还想说点什么,吴宝林强势地说:“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把我们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就行了,尽快。其他的你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在外围警戒巡查。”

负责人看看吴宝林,又看看我和宝楞,随即叹一口气就要出帐篷。

我头也不抬地说:“我们需要的东西要尽快准备,我们今夜就进山。”

负责人大惊,说:“前面两个队伍白日里进山都丢了,怎么能夜里进山呢?”

这次连吴宝林也没有搭理他,负责人牢骚一句“胡闹”,就气冲冲地走出了帐篷。

吴宝林将负责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担忧地说:“看他的样子,怕是会向上反应,会不会耽搁我们的事?”

我说:“没事,你的老师会拦回来的。倒是你,真的决定了,要和我们进山?”

吴宝林掷地有声地说:“进,我必须找到雨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无法跟她家里交待。”

顿了顿,他黯然补了一句,“不然我也没法跟自己交待。”

“你决定就好。不过话先说清楚,进去之后,我们不一定能护住你。”

言尽于此,我没有再劝。

吴宝林说:“生死有命。”

宝楞睁开眼睛说:“不怕,我保护你,一定不让你死在我前面。”

吴宝林愣了一下,说:“谢谢。”

宝楞摸摸脑门,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不用谢,能让你舍死相救的女孩,她肯定是个很好的女孩。”

吴宝林笑着说:“她确实很好。”

宝楞欲言又止,吴宝林说:“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宝楞挠着后脑勺嘿笑不已,说:“还是等我们活着从山里出来,我再说吧,嘿!”

吴宝林想了想没有追问。

我却好奇起来,向来心直口快的宝楞,竟然能藏得住话了,好神奇。

他藏了什么话呢?

我的思维又跑偏了,以至于后面看资料都再无法专心。

我草草地把所有资料翻了一遍,索性不再看了,让吴宝林去找负责人拿了我们要的东西,我们趁着天幕还有一丝灰线,踏上了进山的路。

临时指挥部距离二连峰的两个村子并不远,只有三公里。

两个村庄没有被埋时,这里山高路远,进村都很不方便。如今二连峰滑坡将两个村庄埋了,原来的地形改变,进去的道路更加艰难。

多了吴宝林这个拖油瓶,我和宝楞只能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探路,我们大约傍晚七点十分出发,在满是泥泞的山上一边寻路一边前行,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天上的细雨陡然停了,我们看到了一条被踩的硬邦邦的黄泥路,路旁青草依依,干爽整洁。

依稀有蝉鸣从路两旁的树林之中传来,沿着黄泥路没有走多远,我们听到了人声。

几棵巨大的黄果树立在那里,树中间坐在一个很大的废弃石磨,一群人或坐或蹲在石磨上,正在闲聊。

看到我们三人,一个精瘦的老人从石磨上站起来,冲我们笑着说:“你们是公门派来的调查员吧,咋来的这么晚?天黑了进山的路不好走吧?”

吴宝林说:“是不好走咧,你是?”

老人说:“我叫李平,是建双村的村主任,你们叫我平叔就行。走吧,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住处了,村里条件简陋,就寡妇李姝秋家里宽敞些,就把你们安排在她家了。”

吴宝林说:“多谢平叔。住哪里无所谓,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李平说:“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村子不大,大多数都是土夯墙和青瓦,寡妇李姝秋家的却是土夯墙加篱笆墙的结合体,房屋不高,收拾的却很干净。

李姝秋是典型的西南女人,漂亮,个头不高,皮肤尤其白皙,在煤油灯的辉映下,如同白玉一样晶莹透润。

她穿着的确良的裤子和碎花衬衫,头发只是简单地挽起来,头前还垂着两缕,凌乱中颇有种别样的诱惑和美。

李平将我们引到她的院子里,交待两声就离开了。

李姝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手,就来接我们手里的行李,“家里简陋,你们莫要嫌弃哈。”

吴宝林说:“没事的,嫂子,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房子是长三间转两间的结构,抛开一间堂屋,正房就只有两间,右转的两间,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猪圈和厕所。

我们被安排在堂屋旁边的那间正房,里面摆了三张竹床,还有几张竹席,此外再没有别的陈设。

我们还在整理东西,房门被敲响,探进来半个怯生生的脑袋,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妈妈让我来喊你们,吃饭了。”

吴宝林应该是个喜欢孩子的,他从背包里掏出几颗黑巧克力,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叔叔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女孩看着那黑乎乎的巧克力,嘟着小嘴不说话,一来到院子里就挣扎着逃出吴宝林的怀抱,躲到了李姝秋的身后。

李姝秋轻轻拍了拍小女孩,对我们说:“这是我的女儿芸豆,她有点认生。”

吴宝林递出巧克力,招呼小女孩,“原来你叫芸豆啊,来,叔叔请你吃糖。”

李芸豆没接,看着吴宝林手里的巧克力,应该是觉得这个叔叔在骗人。

李姝秋是见过巧克力的,她对李芸豆说:“这是我们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没眼界的东西,还不快谢谢叔叔。”

李芸豆这才飞快接过巧克力,说了声谢谢,就一溜烟远钻进了屋里。

李姝秋苦笑着对我们说:“这孩子自他爸走了以后,就变得认生得很,不太喜欢和人玩耍,也不太喜欢说话。”

李姝秋招呼我们在院子里的小饭桌前坐下,晚餐做的很丰盛,一盘干笋炒腊肉,一盘干煸豆角,一盆芸豆炖腊猪脚,一盘素炒干山菇,还有一碗青菜豆腐汤。

吴宝林说:“嫂子,大哥走了很久了吗?你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这话题本是很沉重,李姝秋却答得很自然,“走了好几年,先前有他爸妈帮我一起带着芸豆,还不算辛苦。不过前几天,他爸妈也走了。”

吴宝林问:“芸豆的爷爷奶奶?”

李姝秋说:“是的,前几天也是和人一起下坑。没想到和几年前芸豆他爸一样,下去了就没再上来。”

吴宝林的神情随着黯然下来,他端起碗接过李姝秋夹过来的一块肉,说:“嫂子你放心吧,我们就是村子请来调查这件事情的,我们一定还给你一个真相。”

“谢谢你!”

李姝秋伸手将一缕秀发撩到耳后,不知道是不是煤油灯辉映的效果,这一刻她的脸上竟然爬上一抹红晕,她看着吴宝林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光辉。

“宝林!”

李姝秋又吐出两个字,然后就快速低下头,小口小口往嘴里送食,再不肯抬头。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这一声宝林该是和前面的谢谢连在一起的。

我看向吴宝林,他镜片后面的眼睛竟也有点发光。

我本能地觉得,这一夜应该会有故事发生。

果不其然,第二天清晨,吴宝林的竹床上空荡荡的,他从李姝秋那间房里走了出来。

“应天,宝楞,早上好啊!”

吴宝林伸着懒腰给我们打招呼,然后说:“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就让村里人带着去后山踩踩点,这一次既然上面派我们来调查建双村的古墓案,我们就不能让上面失望。”

我笑着调侃他,说:“确定是不让上面失望,而不是不让姝秋嫂子失望?”

吴宝林笑着说:“别瞎说,昨晚嫂子只是有些失眠,我跟她畅谈一下人生而已。”

宝楞冷不丁说:“你们谈的啥人生,很痛吗?我听见姝秋嫂子哼哼了呢。”

吴宝林一愣,终于有点害臊,一巴掌拍在宝楞的后背上,说:“你个唇红齿白的家伙,竟然也学会开黄腔了,莫要学那些不着调的东西。赶紧吃饭,吃完好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