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 被害妄想(37)

第201章·被害妄想(37)

“辛禾雪?”

“辛禾雪。”

“辛禾雪!”

温度冰凉凉,带着点粗糙感的毛巾揉在他脸上。

辛禾雪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目是周辽神情紧张的一张脸,他微微转动眼珠,一旁立着的是松川雅人,刚刚就是对方在试图唤醒他。

他还没开口,周辽见他醒了,立刻死死抱紧了他。

辛禾雪从沙发半坐起身,沙发是实木的,没有垫子,硬得出奇,他躺着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等到一动作坐起来,隐隐约约的痛感就更加严重了。

小黑在旁边担心得直转圈,对着虚空狂吠:“汪、汪汪!汪汪汪!”

这样这样。

小黑踢踢腿。

那样那样。

小黑原地搏击挥拳。

然后小黑就地直挺挺地一倒,接着又站起来开始哭。

辛禾雪攒起眉心,实在看不懂小黑在比划什么,把这个闹腾孩子塞进口袋里,他低头揉了揉额角,再看向正厅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四点了。

“我怎么了?”

松川雅人道:“我听到一声响,发现你在走廊昏过去了。”

那身上的痛感来源,就应该是当时从板凳上摔落的缘故了。

周辽:【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辛禾雪按揉额头,脑海中终于闪过那张脸,“孔源……!”

朱吉月和张老师也醒了过来,他们是过来和辛禾雪、松川雅人换班的。

张老师急切地问:“你看到孔源了是吗?”

神态惶惶,“我夜里在房间听到他叫我,醒来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你看到孔源了吗?”

作为队伍里唯一的老师,张老师这两天已经要因为对学生的愧疚被压垮了。

大家宽慰了他一下,避免他的精神崩溃。

辛禾雪看向被绑在墙角的邢鸣,松川雅人说因为邢鸣之前剧烈挣扎,他直接将他打昏了。

“有什么书吗?”辛禾雪问,他现在思绪杂乱非常,需要转移注意力才能重新整理,“最好专业性强一些。”

松川雅人找出那本微积分与数学分析引论,递给辛禾雪。

翻开来的时候,辛禾雪才发觉里面竟然夹着小黑的草稿纸,写满了叫人看不懂的狗爬爬字体。

他一目十行,阅读速度很快,静坐了片刻。

外面天空还是黑的,但听声音已经停雨了,辛禾雪站起来,“等天亮了,就去找村长。”

“哪怕他也不知道控制畸变的方法,也要逼问出海猴子这种生物的来源。”

………

天空泛起鱼肚白,辛禾雪在没有和任何人说明的情况下,独自前往了海边。

昨晚大风大雨,后半夜应该涨了潮,潮水还没有退下,找不到昨天他发现记号的地方,也找不到那个小沙坑。辛禾雪想了想,那个标记采用的是国际地面求救符号,只有可能是外面来的人留下的,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他在刚刚合上书本的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

余星洲。

起初,他是在城寨南山的庙里,通往那口井的路径上找到了余星洲的身份卡。

如果不出意外,余星洲应该是跳入井里了。

至于后面再次出现在唐阿眉下葬队伍中和他说话的人,并不是余星洲,换句话说,是使用了余星洲身体的红太子。

虽然目前科学上并没有能够证明灵魂存在的证据,有关于灵魂重量21克的假说也因为违反实验中的可重复性和控制变量原则,遭到主流科学的否定,但辛禾雪实际上还是偏向于灵魂存在论的。

所以,当红太子占用余星洲身体的时候,余星洲的意识,或者说灵魂,去了哪里?

辛禾雪沿着海边一直走。

直到发现了端倪,他快步小跑起来。

火红的太阳从海洋平面上升起,形状饱满,盯了一会儿让人感到有些失真,不自觉地走神。

辛禾雪低头,眼睛直视太阳之后有些灼痛,眼前也闪着黑晕。

一个个巨大的记号留在沙滩上,潮水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些痕迹抹走。

他沿着这些记号走,终于走到中间,后退几步,把整体纳入视野里——

【wakeup】

………

辛禾雪从海边赶往村长家里的路上,发觉今天没有人出海,渔船都好好地停靠港湾。

“台风要来喽!”

“台风要来喽!”

路上的小孩跑跳着嚷嚷,对他们来说,台风没有什么大不了,要为台风发愁的是操劳生计的大人,而大人们无法出海,意味着今天可以和爸爸一起玩了。

辛禾雪脚步缓了缓,他忽然发现,目前为止在这个村子里见到的女孩是不是太少了?

路上跑跳着的都是男孩。

村长家的老厝在中间地带,对村道熟悉了之后,辛禾雪发现这家人离祠堂很近,几乎就是隔条道,拐个弯,再多几步路的距离。

他来到老厝外的时候,村长家的长媳正在外头蹲着,拿了个黄铜盆,里面烧着纸,黑烟瘴气逸散出来。

她一边烧,就一边哭,通红的眼睛看到了来客,才用手背抹了抹泪,顺着在围裙上擦擦手。

“你是和他们一起的吧?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里面。”

长媳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让开道路。

“谢谢。”

辛禾雪说完,抬步迈入。

想了想,他又退了回来,“我能请问你一个问题吗?”

长媳抬起头,勉强笑笑,“什么事?”

“你认识她吗?”

辛禾雪指向对面巷道,那里探出的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是一开始他们来时土路上撞到的白瓷偶,裂纹恢复如初,泥巴也擦干净了。

长媳怔怔地看过去, 泪水决堤涌出, 她捂住口,情绪崩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试探出了正确答案,他口袋里的身份卡开始发烫。

辛禾雪凝视她的眼睛,心事沉重。

所以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野孩子”呢?

没有父母,孩子是无法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

“南湾村只有男丁可以入族谱,这里的人都不待见女胎。”

“我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娃娃,阿公说首胎就是女娃阴气重,要丢了她,我不肯,怎么样也是我身上掉落的一块肉。我生产完第二天就爬下床,跪着哭着求他,把我的孩子留给我。”

“阿公就想了一个办法。”

“要在家里神龛供一个纸人,剪成男童模样,给纸人点上睛,下一胎他就会到肚子里来。要是供养到生育期间,纸人有损毁,意思就是他对家里气运不满,要把家里的长女沉塘,去去阴气。”

“村子里一直都是这个习俗。”

“我未嫁时,是家里的长女,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长媳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说明她的妈妈第二胎自然怀上了弟弟。

“没过多久,清明的时候摆神龛,纸人不小心燃着了。”

“阿公趁我睡着,抱着娃娃就……”

她泣不成声地蹲下来。

村里把不要的女婴封入白瓷中,丢下祠堂后的大井里,他们甚至不会将孩子放到人多的马路边,因为都知道,自己家不要的,别人家也不会捡。

这样的做法,一来去了家里的阴气,二来能够生祭红太子,以表示他们家对红太子的一片诚意,比鸡牛羊牲祭还要虔诚。

不过起初被塑造为保一方大海平安的“红太子”,有嘱咐他们要这么做吗?

这不重要。

神到底怎么想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注解。

井里积攒的瓷偶越来越多,水底丝丝黑发像水草一样缠绕,祠堂后的那口井彻底不能用了。

直到有一年,有位母亲抱着孩子跳井,在那之后,村里就发生了怪事。

南湾村的男人们都爱喝酒,几乎都有些啤酒肚,所以一开始也没人发觉异常,后来,第一个从男人肚子里分娩的“孩子”出生了。

它长得像是一只没毛猴子,光滑的婴儿皮肤布着黏液层,全身几乎没有正常的褶皱,手指脚趾之间连着青蛙一样的蹼,四肢还覆盖鱼鳞。

它把它的生父咬掉了一块肉,嘻笑着和猴子一样跑出去,跳进海里。

这位父亲在不久后也长出了鳞片。

很巧的是,这些陆陆续续怀孕的父亲们,家里都丢过女婴。

更严重的是,家里丢弃过女婴的人们发现,他们在棺椁中海葬的先祖,也跟着回来了。

井底的白瓷偶重新出现在太阳下,村里人心惶惶,虽然迟,但白瓷偶的报复到来了。

夜里的南湾村, 屋外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总觉得事情好像过去很久了……我常常梦到她……又觉得仿佛还发生在昨天……”

长媳精神恍惚, 整个人好似一缕魂。

辛禾雪心中提不起悲喜,这种境况他无法共情,非要说的话,或许对眼前的女人有些怜悯,至于其他人,他只觉得活该。

他扫过院子外一旁的大树,路上村头村尾能够看到不少这种老榕树。

这里的人不仅家里供了神龛,还把对红太子的信仰藏进了树里,盘根错节的树身钉了神龛,摆了焚香炉,上面的朱红牌匾雕刻着“海国常春。”

“台风来喽!”

有孩子呼喊着跑过巷道。

………

横冲直撞的台风说来就来,撕扯着海岸所有的树木,天地间都是杂乱声音,芒果树上青黄的果子都被摇下来,砸出一片果泥。

红色瓦片在马鞍形的屋顶打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蚂蚁、白蚁、苍蝇和茶婆虫,全都从院里冒了出来。

老厝年代久远,屋内漏雨连连。

辛禾雪进入房子的时候,村长和家人正跟他们这群外来者吵得不可开交。

“你们的同学我们也治不了!”村长罢手,横眉竖目,“我早就劝你们,夜里不要开门,是是是,你们是在这个地头出事了,难道现在就要推给我们吗?!”

长媳正低着头自辛禾雪身后进屋,一进来就遭到村长长子的当头喝骂,“臭婆娘,叫你做中饭,你到哪里野去了!”

辛禾雪这也才发现,只是临近中午的钟点,天空已经暗得像是夜里了。

长子挺着腰板,抄起擀面杖,也许是他一动作牵动了气,整个人歪斜地倒到了地上去。

他涕泗横流,“啊——啊——!爸我好像、我好像要死了!”

村长当下慌了,“唉我的心头肉,你怎么了?”

长子那足够在吃饭时顶起桌板的肚子,像是烂熟的瓜被丢到地上,一下子破开了。

开膛破肚,最先流出的是恶臭难闻的黄水。

紧接着,水蛾密密麻麻地黑旋风一般,从他的肚子里扑出来。

多到织成乌帐子,网住了屋内所有的光源。

辛禾雪有点反胃。

新生儿爆发第一声刺耳啼哭,透明的蹼在血肉里不断地踢蹬。

画面荒诞得像是一场没逻辑的梦。

……梦?

人影错身动荡之中,辛禾雪被村长家人挤开,又被年轻男人揽在怀里。

【wakeup】

他想到了沙滩上的字眼。

对,是梦。

梦是不需要逻辑的,所以与世隔绝的村子通了水电,小卖部里才会有应期的批发食品,在梦里人也是不会死的,哪怕只是换了一个物种形式存在。

如果这里是梦,那么梦的主人是谁?

鸡鸣狗吠,老鼠出洞。

同村的人闻声而知,越来越多,人群拥挤,辛禾雪他们被从室内挤出来到了天井里。

一旁的水井翻花冒泡,散发出一股硫磺味。

海啸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