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2 章 · 钟情妄想(20)

市中心有个商业大厦,蓝色玻璃反射同样的蓝天白云,推开沉重的玻璃旋转门,暖气烘着化妆品柜台的香氛气味一起扑过来。

二楼是家电区,三楼才是服装区。

他们乘着扶手梯上去,人来人往,灯光明亮,玻璃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穿着应季的短款羽绒服和灯芯绒长裤。

在抉择的时候,辛禾雪犯了难。

他挑中的那套立领羽绒服有两款颜色,纯白色和藏青色,他觉得都可以。

对镜子比了一下,辛禾雪询问意见:“哥,路阳,你们觉得哪个颜色的好看?”

庄同光看了一会儿,提出建议:“可以都试试。”

辛禾雪脱掉了原本外面套着的一件薄款棉服,他里面还穿着浅灰的高领毛衣,室内的暖气充足,他扯了扯领口透气。

领口因此而露出了一小截脖颈肌肤,灰色毛衣更加凸显了几分白皙,瞥见那点皮肤和精巧喉结,庄同光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辛禾雪将身上原来的棉服随手塞给路阳先拿着,试穿了一下藏青色的。

对着镜子转了转步,换了几个角度观察。

路阳捧场:“好看。”

他换上白色那件,路阳还是捧场:“这件也好看。”

说明还是人好看。

辛禾雪瞄了瞄镜子,忍不住翘起唇角,很有自知之明的模样。

“那选哪件?”

最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

路阳手臂里抱着辛禾雪的棉服,严肃地端详片刻,点点头:“都可以,你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穿麻袋也好看,不穿也好看……”

他话还没说完,被庄同光突然厉声打断,“路阳!”

“啊?”路阳无辜,“怎么了?同光哥,我还没夸完呢,有事儿一会说。”

他转头对辛禾雪道:“你属于是那种衣装靠人鞍靠马……”

虽然怪怪的还乱用谚语,但是大概能够让人明白路阳的意思。

至于那句话,只是想突出辛禾雪自身条件优越。

可是庄同光心里藏着鬼,就觉得别人都和他一样内心有着见不得人的角落。

路阳这才有时间搭理庄同光,“同光哥,你刚刚喊我做什么?”

庄同光面色不改,“没什么。一会儿中午到哪吃?”

“这就饿了?好像确实差不多到午饭的点了。”路阳抬手看看腕表,“一会儿到顶楼美食城吃呗。”

辛禾雪却想起来什么,“你们等等,我问问林鸥飞的意见。”

林鸥飞没有选择困难症,比这两个人靠谱。

他把羽绒服让庄同光和路阳拿着,在店面等他,他就到商场内的电话亭去,很快回来。

棉服口袋里正好塞了硬币带出来。

红漆的公用电话亭,就在这层楼的角落,有封闭式的玻璃门,拉开进去就孤立出一个安静的小空间。辛禾雪摘机,从口袋里拿出五毛的硬币,投入硬币口中,拨了林鸥飞之前告诉他的固定电话号码。

“嘟嘟——”

长音过后,蓦地接通了。

“你好,你找谁?”

接电话的是个苍老板正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周爷爷吗?”

辛禾雪听林鸥飞说过,他爸爸姓周,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林鸥飞的爷爷。

对方疑惑地问:“你是?”

辛禾雪礼貌地说道:“周爷爷您好,我找林鸥飞,我是他朋友。”

“欧飞。”电话那头的那位爷爷提高音量,似乎是向远处喊了一声,“你朋友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的错觉,老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不满。

对面的听筒被搁下在桌上了,辛禾雪听到了嘈杂的背景声音,林鸥飞的爷爷奶奶家里似乎很多人,小孩哭闹声、大人高声阔论声……

杂乱的声音最终被一道冷静清晰的嗓音取代。

“喂。”

“林鸥飞,是我。”

很久没听见好朋友的声音,辛禾雪有点儿高兴地道。

林鸥飞握住红木质听筒的手紧了紧,原本脸色上生人勿近的气质逐渐褪去了,顷刻间像是冰面化开,不笑时板直甚至隐隐向下的唇角,也随之提起极细微的弧度。

“我知道。”他低着冷白眼皮,“我只告诉了你号码。”

寒假一放,林鸥飞就被林母带着回了省城,他一直在等辛禾雪打电话给他。

辛禾雪问候他,“你爷爷奶奶家怎么样?过得开心吗?他们对你好吗?”

林鸥飞的面色已经重新暗了下来,但语气听不出异常,平淡道:“还可以。”

座机电话安装在爷爷的书房,离院子很近。

隔着窗,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疯跑,一会儿拉扯着摔到地上了抹着鼻涕大声嚎哭,大人们走过来你一言我一嘴地说话。

周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并且家风传统,传统到林母过来做了小半个月保姆,还没坐到围桌前吃饭。

林鸥飞陪他父亲坐在主桌上吃不下,犯恶心,经常吃一半跑到厨房里,再被林母撵回去。

林鸥飞想不到他母亲对父亲死心塌地的理由。

整个周家里,他的叔叔伯伯姑姑很多,他父亲周泰宁确实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但这得益于他娶了领导的女儿。

不过很早那个女人就因病去世了,现在说起来,是周泰宁的前妻。

周泰宁娶了领导的女儿,是高攀,前妻又留下一个儿子,外祖父外祖父母很宝贝。

林鸥飞的母亲是续弦,但连结婚证也没有,没过门,周家的说法是怕原本的大儿子不接受后妈,到时候他外公外婆那边会有意见。林氏母子就像是外边养的一个小家,周泰宁高兴了来看看,不高兴就稀缺电话问候。

周家传统踩地捧高,两个老的看有前妻金凤凰在前,更加看不起林母是小地方的小门小户, 也不肯因此破坏了和前亲家的关系。

直到周泰宁的大儿子前两年到国外留学了, 僵局才有所松动,又看另一个放养的好歹也是孙子,成绩也相当亮眼,就想着多添一分天伦之乐。

林鸥飞觉得讽刺。

他垂着视线,只当看不见院内的景象,问电话另一端,“你呢?”

“和平时一样。”

辛禾雪说。

他们聊了一下生活近况,还有假期作业的进度。

尽管林鸥飞伪装得很好,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

辛禾雪调动情绪转移话题:“我现在在商场,要买过年的新衣服,挑中了一件羽绒服,但是有藏青色和纯白色两种款式,拿不定主意。你觉得我穿哪种颜色更好看?”

林鸥飞不假思索,“白色吧。”

他记得路阳也有一套藏青色的羽绒服。

“好。”电话亭位置在这层楼的角落,辛禾雪视线正好瞥向商业大厦的玻璃窗外,忽而道,“林鸥飞。”

林鸥飞回应:“嗯?”

“我这里下雪了。”

辛禾雪的目光被窗外的片片雪花吸引,晶莹剔透,他在电话亭玻璃里,就像是置身于雪花水晶球里的小人。

周围人群行走在商场里,只有这一方水晶球里天地是静谧的,听筒里外,他们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林鸥飞看向天空,阴霾天,无风无雪,沉闷得令人感到压抑。

院子里吵得人焦躁,林鸥飞说:“我也想看看菱州的雪。”

隔着汽车两个半小时的距离,当然无法亲眼看见,等雪下到省城来,也已经不是菱州的雪花了。

“你今年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了吗?”

从三年级起,这还是头一年,他们三家人没有在一起吃年夜饭。

辛禾雪只是感到有些惋惜。

通话却因为三分钟的时限一到,“嘟嘟”断联了,辛禾雪正摸索着从口袋里再找出五毛钱硬币,想了想还是不再打过去了。

他从电话亭里出来,回到服装店里,买了那套纯白色的羽绒服,庄同光不只继承了辛芝英的厨艺还很会砍价,四百块对半砍,最终提着装好衣服的纸皮购物袋出去了。

路阳还给辛禾雪买了一条枣红色的围巾搭配。

将新年衣服都买完了,他们中午到顶楼的美食城点了麦当劳和珍珠奶茶,粉冲的,香芋味道很浓。

旁边有个旱冰场,但是没有去玩,他们还有辛芝英叮嘱的几样年货要去买,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傍晚了。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两家人聚齐在辛禾雪家里。

早早地在太阳正暖和的中午,用泡过柚子叶的水洗了澡,换上新衣服。

筒子楼里食物香飘四溢,或是杀鸡的,宰鹅的,或是腌腊肠和咸肉,晾到阳台上,或是拎起河鲫鱼的尾巴,往油锅里煎,滋啦啦爆香,煎了加水加豆腐闷成了鲫鱼豆腐汤。

流程到一半,四个大人汗湿的脑门一拍,想起来年夜饭的饺子忘了包了,抓着三个孩子过来帮忙。

夜幕降下来,春节联欢晚会在电视机上放送着。

大人忙忙碌碌地从厨房端了饭菜到客厅,想起来去揭开锅盖,一锅奇形怪状的饺子也是出锅了。

朱翠风给路阳手臂来了一下,“我叫你包饺子,你当是捏橡皮泥呢?”

有几个饺子死得冤枉,也很蹊跷,烂掉的饺子皮和馅料漂浮在锅里。

路阳举起双手投降:“真不是我!”

辛禾雪瞥了一眼案发现场,觉得那几只饺子有点眼熟,悄悄地端着碗走远了。

大人们抓不住饺子案的真凶,庄同光只好叹了口气,像小时候弟弟打碎了花瓶后,哥哥站出来,说道:“是我干的。”

忙活好半天,终于热热闹闹地在围一桌坐下来了。

室内电视机播放着春晚,户外郊区盛放的烟花声中,楼下传来他的名字。

“辛禾雪。”

辛禾雪的耳朵听觉灵敏,搁下碗,跑到走廊上往下看,是意料之外的人,“林鸥飞?你怎么回来了?”

高挑黑发男生,外面套了深灰色羽绒服,头上戴着卫衣的兜帽,深深阴影遮蔽,仰起头来才能借着数家灯火看清他的眉眼。

肩上和兜帽上都淋了雪,今天中午汽车司机就停运放假了,不知道林鸥飞怎么回来的。

辛禾雪跑下楼,拉着他道:“走吧,快上楼一起吃年夜饭。”

林鸥飞看着对方扯着自己外套上的手,回答之前的问题:“我回来看菱州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