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偶血色百合

第两百二十五章 裹挟

一来,崇明帝现在对尤乾陵生疑心了,他不再和以前一样,觉得自己可以拿捏得住尤乾陵,那么他就会选择更弱势一点的人当棋子。这种时候,外人总归不上自己人,朱简才是最好的人选。

二来,朱简在天机阁内对她穷追猛打,丝毫不让的态度,甚至因此和尤乾陵撕破脸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崇明帝就算觉得有疑虑,在身边能相信的人不多的情况下,也会优先选择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个时候,朱简去接触崇明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以他圆滑,能屈能伸的性子,取信于崇明帝不过就是态度和利益的问题。崇明帝一旦听进了他的话,那么离朱简掌握曲老就不远了。

相对来说,朱简和尤乾陵之间还差临门一脚这点才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两人之间的立场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墙,出身已经定下他们不可能消弭这堵高墙。

闫欣这时候就不由得感慨——好在这两个人还都年轻,好在尤乾陵即便是对崇明帝充满怨恨,却对朱简有着难得的关爱。

高墙不可能消弭,但是亲情可以暂时让这堵高墙不再那么碍眼。

这是她身为局外者才能看得清楚的事实。而且以尤乾陵重情的特性,很难察觉。

但尤乾陵的表现超出了她的设想。

闫欣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尤乾陵真是个对什么都门儿清,却选择重情的奇人。

跟自己完全相反的脾性。

难怪他身边总有这么多人,而自己是一个人。

她暗自吐了口气,心底酸溜溜地冒出些嫉妒地想。

——

尤乾陵现在身边缺的人,暂时可以由朱简这个确实有足够能力的人填补上。

等她拿到天机阁底偃偶的破解答案之后,再来和尤乾陵一起寻找他们所追寻的真相,看是他的重情好用,还是她的寡情更有优势。

——

尤乾陵难得睡了一个特别安稳的觉,醒来时戏偶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

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字迹,写下的熟悉的内情。

闫欣是个条理清晰之人,尤乾陵先前知道她能在这个时候回来找自己,多半是有重要的事。但他没想到闫欣竟然可以这么沉得住气,只跟自己说一半。

另一半选择在最后的时候留给他的信中告诉他,他要面对的情况。

信中说的是曲老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她原先确实想将人救出来,但是曲老现在的状态当真只是吊着一口气。

——而且还是被崇明帝故意钓着的状态。

闫欣说到这里的时候特地重复了一句——这种情况,是崇明帝故意的,他比尤乾陵他们更想要从曲老身上榨取出关于天机阁底偃偶的信息。

另外,崇明帝还想从尤乾陵身上也榨出他一直没法拿到的线索。

譬如,天机阁内到底看到了什么,尤乾陵这些年到底对那些偃偶了解得多深。

尤乾陵看到这里的时候,有种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扼住了致命处的压抑感。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面色紧绷。

信后附了另一张纸,但内容却不太像是闫欣会说的口吻。

上面说。

要救人,尤乾陵一定要沉得住气,不能轻易被崇明帝钓上钩。

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去吸引崇明帝的注意力,以及……为确保万一,即便是最后没能保住线索,也要优先活命。

这一系列的交代,尤乾陵只感觉到了冷酷无情。

他本能觉得疑惑,这真是闫欣说的吗?

他耐着性子看下来,最后发现不管是不是闫欣说的,信上这番话确实是他应该要做的事。

就像尤三姐说的那样,以闫欣的能力,她可以做得到将曲老从里面救出来。

但这对她来说,确实比不上尽快前往登天峰,在被人捷足先登之前找到她需要找的线索来得重要。但对尤乾陵来说,是个相当糟糕,且不比闫欣简单的问题。

惊偶在暗中偷偷窥视着他。

尤乾陵沉默了许久,说:“难怪她要把你留给我。没你,我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

半晌后,尤乾陵颇有些失落地起身,发觉昨日还头重脚轻的症状消弭了大半,也不知道是御医来的妙,还是闫欣给他布置了如此高难任务让他本能强提了精神。

外间尤三姐和尤灵蕴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吃饭——景氏不在身旁的时候,这父女俩也没什么规矩。

尤乾陵反倒是个异类。

他起身收拾自己,动静不大,不过还是被尤三姐耳尖地听到了。她起身往卧房这边看了一眼,立马把尤灵蕴赶过来看看。

尤灵蕴只探了个头,回头和尤三姐说:“还真起了。”

尤三姐便起来出门去给尤乾陵准备吃食了。

尤灵蕴昨日还有一肚子话想说,今日却一个字都无了。

尤乾陵不习惯收拾自己,囫囵扎了发,套了个外衣便出来了。尤灵蕴一抬头,说:“气色还有些差,再躺躺吧。”

尤乾陵对他这个建议表示赞成,径自坐下,说:“那琐碎的事还得劳动小叔。”

看他的模样安稳得很,倒是尤灵蕴沉不住气,过了一会开口问:“听说闫欣回来过了?”

尤乾陵轻描淡写地说:“来跟我交代点事,早前那场面重要的话都说不了。”

重要的事不能说,只能将重点转移了。

尤灵蕴没发觉,呵笑了声,说:“你倒是实诚,就是不问就不说这点不好。”

通常情况下,这也说明了闫欣交代的事并不是什么关键的事,只是尤灵蕴今日好像有些急躁了,即便是尤乾陵表现得好,他也不太想就此放过他。

若非时间紧迫,尤灵蕴并不想在到处都是别人眼线的地盘上问话。但朱简昨日离开之前和陈岚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让他有些坐不住了。

“临渊,小叔并不想对你的事指手画脚。说实在,你这些年不好过小叔都看在眼里,能帮的小叔也尽全力帮,但前提是不会殃及到你的性命。其他都是次要的。”

尤乾陵眼睑微微下沉,尤灵蕴虽然婆妈,但确实如他所言并不是个什么都操心的长辈。

但长辈今日好像有些急躁了。

尤灵蕴深吸了口气,问道:“天机阁底的事是真的吗?你和闫欣打算要破那些危险的偃偶,是不是。”

“圣上在场,我不可能欺君,”尤乾陵道,“小叔,全家就你最务实,也不计较什么身份礼数,尤家和我能平安无事到今日,全靠你能屈能伸。所以……如何保命也是你最擅长的事。”

尤灵蕴被他这番话说得窒息了下,总觉得下面要来一句很不好听的话。

尤乾陵接着说:“我和三姐也说起过。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这件事极有可能会连累尤家,但我已经抽不了身了。”

尤灵蕴能感觉到自己心口揪紧,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什……什么叫抽不了身?”

尤乾陵道:“没什么,就是停不了了,已经撩了虎须了。”

尤灵蕴:“……”

尤乾陵道:“您和婶婶我放心,就是对三姐有些担心。她容易刹不住车,所以您替我管着点。”

“三姐无妨,她就那脾气。但她知分寸这点不用怀疑,”尤灵蕴深吸了口气,“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尤乾陵见尤灵蕴还是不死心的模样,知道不说点什么他真的不知道有多严重。

“……我在天机阁底见到我娘的铜像。当时闫欣将戏偶带进去,然后我们就在那找到了戏偶……发现,它好似被一股不明的力量操控了。那力量可以操控天机阁底的守护九位工匠遗体的偃偶。”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我和闫欣都认为,他们能如此费劲守在那太过怪异。而且天机阁自三年前也是关闭的状态。原因并非是那些工匠遗体,而是另有缘由。”

尤灵蕴听到这一刻明白了尤乾陵前面说的那句‘已经撩了虎须’是何意了。

他重重地大叹了口气。

“确实……事关长公主的事,我没资格要求你视若无睹。”

尤乾陵就知道尤灵蕴在这种大是大非之前不会强行将他自己的想法凌驾在自己头上。但就是因为这样,有时候尤乾陵是真的不忍心将尤家牵扯进他自己的事情里。

除去尤家前代出了一个驸马之外,现在的尤家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盛京官家而已。

尤灵蕴苦恼着一张俊脸,片刻后迟疑着问道:“……临渊,你想好了?小叔脑子笨,想得比较狭隘,可能年纪大了觉得有时候……也许并不一定非要走那条路。”

尤乾陵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张脸,尤灵蕴的这个想法他也不是没有过。他负担累累,每走一步都拖泥带水。

有可能的话,他也不想走这种剑走偏锋的路。

可现在他的脑子里已经不再只有尤家以及母亲留给自己的那点家当了。

他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倘若闫欣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是因我娘呢?那天机阁底的九位工匠,这三年间因为祭天台而亡的那么多人……那么多条命。他们能做到那种程度,闫欣……她都可以走在我该走的路上。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做。”

都说世情会裹挟着人往前走,尤乾陵以前总以为自己做的事全都只是因为自己想做。

但跟着闫欣走到今天之后,才发现裹挟的未必就是身不由己,也有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力量。

“您放心,”尤乾陵道,“为了最好的结果,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们也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