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第293章
赵毅将嘴里的烟头吐出,用鞋底踩了踩,然后抬起手,对着自己左右两侧的脸拍了拍,不重,但挺响。¨x^i¢a!o~s^h\u/o_c-h+i·..c\o\m^
「姓李的,我算是发现了,阴家人还真是舍得给我老赵面子。」
「一回生二回熟。」
「嘿,别说,还真有这种感觉。我死后墓碑上必须刻上这几段经历,好好显摆一下,
你说到时候,过路的小鬼会不会都被吓得给我磕一个?」
「九江赵家的祖坟,小鬼能随便进么。」
「等我走江结束执掌赵家后,就移风易俗。以前的那些老不死的我给他们扬了,以后的赵家人都得给老子火葬。」
「哦。」
「不是我极端,身为后人,越是走近先祖,就越感愧疚。
对了,姓李的,我给你的赵家本诀,你别落下,多练练,我这次有机会体验到了,越强越好用。」
李追远举起左手,指尖轻晃之下,蓝色的光泽不断流转,晶莹剔透,极为纯澈。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你又没问。」
「哈!」
「再说了,自家本诀,还需要外人劝你多练么?」
「你赢了,得亏先祖早就死去,要是跟大帝一样没死,见了你和我之后,会把谁当嫡系后代还不知道呢。」
「他们那种存在,是能感应到血脉的。」
「但他们会装糊涂。」
李追远拿出三根香,弯腰,插在河滩上,指尖一拨,香火自燃。
赵毅:「就比如那位翟老,我拍了这么久的马屁,就是没你小子有效果,你明明在他面前装傻骗了他,他也不在乎,反而乐得很,这真不公平。」
「是你拍马屁的方法用错了。」
「嗯?」
「当时在镇子上,你该拿着大学专业书,去向他请教专业问题,再透露等跑车还完债挣到钱后,要重新回学校参加高考或者走成人本科。」
「我草~」
「你嘘寒问暖,煮汤喂药,跑腿运送尸体——你想让人家把你当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停!
这个问题不用你回答,肯定又是‘你又没问」。」
李追远:「这个不用我告诉你,其实你懂。」
赵毅:「我懂什么?」
李追远:「小镇第一个晚上,下着雨,你在屋顶守夜,当时你下面就是翟老他们的房间,我在房间里,听到了你的翻书声。
知晓这次罗工也要来丰都,所以彬彬哥和阿友在背包里也是带了几本书用以临时抱佛脚的,你翻过了他们的背包。」
「姓李的,你到底是不是人啊,那晚风雨声那么大,老子知道你听力好,特意小心翻页,这你还能听得这么清楚?」
「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我第二天上卡车也翻了彬彬哥和阿友的背包,发现书页里沾了水汽。」
「姓李的,你这么防着我?」
「我防着你?你比我更早知道翟老的身份特殊,却故意没提前告诉我。」
「你做过噩梦么?不断做那种阖族上下全部横死暴毙,灵魂排着队下阴司,或者是自已被两颗硕大的狗懒子砸死的噩梦?
担惊受怕久了,难免就会多出一点敏感,再说了,我一开始没想到他会是那位,只是本能觉得他可能有点不一般。
想着这一浪格调那么高,路途中接触到这种和你专业相关的,大概率会有故事。
而你不同,对那位,你怕归怕,但你骨子里其实是有恃无恐的,因为你晓得自己被偏爱,你懂自己已到底多招那些老头乐稀罕。
最重要的是,那两天你还处于透支状态,眼晴都看不清楚,感知力下降极大,后来不就很快察觉到了么?」
「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事先没告诉我。」
「我要真笃定,方法还会用错?」
「是你自己不敢赌最高收益,所以退而求其次,奔着低头赔罪去的,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毅手里还在把玩着那对核桃,就是最明显的收益标志,这意味着,当初那件事,算是被揭过了。
闭上眼,赵毅深吸一口气,说道:
「姓李的,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向踩,你这儿踩的次数太多了,关键是每次都好痛。」
李追远点点头,前方河面上的棺材们已全部浮起,少年向前走,趟水入河。
赵毅跟在后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嘴里不断变化着口型,无声输出。
第一口棺材很眼熟,是阴萌的手艺风格。
李追远将手掌贴上去,选好角度,施以寸劲,伴随着「吱呀」一声,棺材盖被滑开。
赵毅扫了一眼里头,说道:「阴萌的爷爷,没回来。」
棺材里是空的,里头有一滩浓稠的积液残留,味儿很纯正。
李追远:「那他就是除了提醒我之外,还有事情要做。」
「比如去看看自己孙女?」赵毅眨了眨眼,「可别靠近招待所后,被阿友一砸烂。
「阿友知道阴萌爷爷变死倒了,不会
那么冲动。」
我这是在为阿友提前做免责声明。」
李追远游到另一口棺材边,这个棺材比较难打开,发力之后,自缝隙间有黑色的气体溢出。
说明里头的户体已经死倒化,棺材内部充斥着户气。
李追远:「你来闻闻。」
赵毅凑过去,对着棺材缝隙吸了两口,黑气入鼻后,他撩开衣服,两滴黑色的血自心脏处流出,尸毒排出体外。
「死倒素质并不夸张,但上头有一层特殊的加持,这应该和阴家祖坟有关。」
普通的死倒,却绝不普通的战力。
李追远:「你估算一下,自这里集体开棺再前往鬼街,需要耗费多长时间。」
「你算得比我快,为什么不自己算?」
「我该节约了。」
「行,我算。」
水面上,越是后面的棺材,户气就越是浓郁,所体现出的级别也越高,毕竟阴家人是一代不如一代,这进祖坟就跟汽车上汽渡船似的,最先上船的车停在里头,下船时反而是在后头下。
确认完毕后,李追远回到岸上,一边处理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边说道:
「我在这里留三根血香,你留一具傀儡,到时候我掐着时间让阴家人赶赴鬼街。」
「我留的傀儡,不见得能操持起祭祀仪式。*9-5+x\i\a`o,s-h-u\o·.¢c-o\m~」
「你的傀儡作用和香一样,是道具,拿来说反话用的。」
「好好好。」
李追远拿出三根新香,先以自己右手血雾浸染,然后丢到水面中去。
伴随着三根香下沉,河面上的所有棺材也全部下沉,它们并未回去,只是匿起。
不管怎样,万一有人经过,看见河面上漂着密密麻麻的棺材,那是真可能吓死人。
当然,等他们完全破棺而出时,一群死倒所形成的集体气息,足以形成瘴气,普通人就算与他们擦肩而过,也会毫无察觉。
赵毅折了个纸人,丢在了河边。
李追远往回走,赵毅伸了个懒腰后做了个扩胸动作,好奇道:
「姓李的,明明你身份比我尊贵,为什么你的赌性却一直比我更大,更舍得豁出去?」
「身份尊不尊贵,不是看别人的评价,是你自己觉得自己贵不贵。」
「那你是觉得自己很便宜?」
「因为觉得自己贵,所以才每次都想赌到最好的收益结果。」
赵毅嘴角抽了抽,自嘲道:「得,合着是我自个儿觉得自己廉价。」
往回没走多远,拐个弯,在下一个坡边空地上,看见了来时乘坐的出租车。
司机师傅人不在车里,而是在下方河湾处,看着两个正在钓鱼的人。
来钓鱼人收获丰厚,已连杆多次,咬饵频率之快,拉杆弧度之美,角力之畅快把身边那位司机嫉妒得面色发红,抓耳挠腮。
其实,是因为李追远先前在上游,把那么多棺材招出来了,那大规模的浓郁户气,对河里的鱼起到了刺激作用,下游河湾的鱼群数目一时间比往日丰富不知多少倍,压根都不需要打窝。
司机往回走,看见站在车旁边的李追远和赵毅,眼晴当即一亮,马上奔跑过来,喊道:
「回县城哇?」
「嗯,来时的招待所。」
「走!」
坐进车,这次不用普通话催促刺激了,司机的脸已经涨红到有些发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县城家里取钓具过来过把瘾。
赵毅这边刚坐进来,车门还没来得及关,司机的油门就踩了下去。
一路风驰电,比来时更加夸张,赵毅不得不将手搭在身侧少年肩上,预备着万一翻车自己能及时带姓李的避开。
好在一路平安,司机在快到目的地前,就提前结算了车费,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接钱和找零,一气呵成。
赵毅:「他回去后就来不及了,鱼群会恢复,不过,至少在途中,他是快乐的。」
李追远没理会赵少爷的抒情发散,往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门口的保安多了不少,里外还停了好几辆警车,进出现在也需要核验身份。
不过,流程并不严苛,像李追远和赵毅这种几次进出过眼熟的,可以直接进去。
可刚踏进大门,李追远就停下脚步。
赵毅多往前走了两步后,也停了下来。
二人很默契地开始退后,直到退出拉闸门地上的那条「铁轨线」。
少年开启走阴,赵毅生死门缝旋转。
原本正常的招待所,在二人眼里呈现出两种视角。
一个视角下是正常的,另一个视角下则是昏暗死寂的画风。
赵毅:「谁布置了阵法?没那么快才对。」
李追远:「是个体由内而外,改变了周围格局。」
赵毅:「翟老?」
李追远:「最好是他。」
即使知道眼前的招待所出了问题,可二人还是得选择进入,只是进入的方式不是走直线,而是需要踩上特定方位。
这种行为有些奇怪,但很快,周围的保安和进出的人就都消失了,倒是没人会在意。
招待所大厅门口,原本摆着两尊石狮子,此时却变成了两尊侍者像。
都是单手竖于身前,另一条手臂侧摆,指引人向内。
赵毅:「招待所是开会和接待的地方不错——但这次的会议级别,好像有些高。」
李追远走上台阶,正欲进门时,看见门口地毯上,趴着一条白犬。
自家的小黑是标准的五黑犬模版,骨料厚实,毛发光亮,眼前这条白犬与自家小黑,
则是截然相反的极端。
它体态修长,趴在那里舔着爪子,整理毛发,流露出一种雍容华贵。
不过,实话实说,李追远都觉得把自家小黑拿来与这位对比,有些过于侮辱这条白犬了。
赵毅目光直视这条白犬,胸前生死门缝本能地开始旋转。
甫一接触,赵毅的双眸就泛起白色,他赶忙将生死门缝关闭,冷汗自额前流淌而下。
在刚刚,他正准备探查这条狗,可自己的意识里,却充斥进无数画面,曾发生过的和未曾发生过的,种种思绪,无比杂乱。
也就是他还能撑得住,换做其他人,刚刚那一刻,就已经失心疯。
白犬继续悠然地打理着自己的毛发,好像真的只是一条狗正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
李追远继续往前走。
少年眼眸里也闪烁出白色。
无尽杂念,像是在洞察自己内心,疯狂冲击着自己的意识。
只不过和赵毅不同的是,李追远没有选择硬抗和消化,而是将这些杂念一股脑地都丢入自己意识深处的那座鱼塘中。
「哗啦啦—哗啦啦—」
像是瀑布,从天而降,鱼塘里原本幼小的鱼苗,面对这等泼天富贵,激动地起舞。
白色附着了少年的眼,可少年仍在前进。
这时,白犬终于停下了爪头的事。
它侧过头,看向不断向自己走来的少年,本来平淡无奇的狗眸里,渐显玩味,像是看见了一件很有意思的宠物玩具。
它对着李追远,抬起狗爪,与此同时,一条条黑色的锁链出现,将其困锁。
这不是李追远的手笔,少年只是前进,还什么都没做。
应该是这里的环境,让白犬受到制约,使其无法放肆。
主人在里头讲话,狗不得入内,只能在外头看门。
李追远继续前进。
白犬虽然被压制着,可狗爪,仍在继续抬起,显然,虽然有此地规则约束,可它依旧有能力,进行一次独属于看门狗的权力小任性。
赵毅已经恢复过来,默默跟在少年身后。
他的腿比李追远长,但步子却迈得很小,总之,紧紧将少年保护在身前。/x?i`n_k′a!n-s′h!u?w,u..*c^o,m_
每一脚落下时,都悄无声息,像是点起了猫步。
赵少爷的左眼激动方分,右眼志志无比。
他当然清楚,里头的存在是谁,也大概猜出了这条白犬的身份。
赵毅害怕,却更期待。
白犬的爪子,终于指向了李追远。
少年同样抬起手,指向它。
鄯都十二法旨一一跪伏听宣。
白犬身上的黑色锁链瞬间加剧,它趴在了地上,狗嘴底部死死贴在了瓷砖面上,动弹不得。
这一刻,它的眼眸里不再有高高在上与戏谑,而是满满的愤怒。
身为一条狗,但它现在却觉得,自己被一个人,深深地冒犯了。
白鹤真君早上在鬼街建议过少年,可以开始布置阵法了,少年回应的是:这里是丰都。
在这儿,也是同理。
那位来了。
那位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参观招待所,是来找人的。
两位「神仙」般的存在会面,哪怕只是意识上的接触,也足以深刻改变周围环境,甚至造就出一个独属于他们的结界。
白犬是仗看那位,在门口狐假虎威。
李追远也是同理。
区别在于,白犬是坐骑,李追远是传承者,所以对各自背后靠山的力量借用程度有高低。
这一浪,李追远选择站在大帝这边,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仗着这有实无名的传承者身份,在丰都借到极大便利。
诚然,这一切便利都是来自于大帝的默许,至少,大帝不能反对,得让少年来钻这个漏洞。
如若大帝反对那这游戏就没法玩了,李追远也就没有继续站在大帝这边的理由。
不同于赵毅是先得罪大帝再抱着赔罪的心思过来,李追远认可的是,自己曾占了大帝很多便宜,那理应来还一部分责任。
你要是不要,那我就不还了。
少年没绕行,直接从白犬身上跨了过去。
白犬的身体在颤抖,嘴角的獠牙浮现,却无可奈何。
而后,白犬的目光,落在了赵毅身上。
赵毅在犹豫。
跨过去,是作大死。
但要是不跨过去,以后夜里睡觉时也会忽然坐起,抱头大呼遗憾。
很快,赵毅下定决心,还真跟姓李的说的一样,一回生二回熟,到底还是丰富自己墓志铭更重要些。
赵毅
抬腿,从白犬身上跨了过去。
这一次,白犬表现出了比先前少年从自己身上跨过去时,更为强烈的愤怒!
因为少年能借助这里的势将自己压制,白犬再生气,也是认可了少年与自己「等同」的地位。
可这心脏都在漏气排风的家伙,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也敢来跨我?
白犬的脑袋凸起,像是要长出角,脸也从狗脸渐渐出现虎的条纹,只保留着狗耳,同时狗爪有化蹄的趋势。
可它实在是受压制厉害,主人家对话,没它造次余地,刚刚出现的特殊变化,很快就又消失不见。
「嘿,你还真狗眼看人低!」
跨过去的赵毅又跨了回来,然后再跨了一次。
起初,李追远站在门里面驻足等了一下,见赵毅玩心渐起,少年就不再等待,向里走去。
瞧到这一幕,赵毅不敢继续跨狗栏了,立刻跟了上去。
他不晓得姓李的要是走远后,对这条狗的压制还能否持续。
小跑追上来并排,赵毅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说我把这些经历刻在墓碑上,以后赵家后代子孙扫墓时看到了,会不会觉得我在吹牛逼?」
「这得看你以后有多牛逼。」
「也是。」
李追远走上楼,准备去翟老的房间。
刚来到二楼,就听到三楼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
赵毅听出了脚步主人。
「阿友?」
李追远没上三楼,而是继续走向翟老房间。
「我一个外人,去旁听不太合适,这样吧,我还是去找阿友。」
赵毅往上走去。
这次不是赵毅怂了赌不起,而是先前门口的事就已表明,他在这里与姓李的身份,是不对等的。
姓李的可以去偷听旁听,被发现了也是有人护着,他要是去了,大概率就直接没了。
此时,林书友很急。
他原本提着两个热水瓶,下楼去打开水。
结果,他遭遇了鬼打墙。
一位前官将首、现任真君大人,在开启竖瞳的前提下,依旧被鬼打墙给困住了。
林书友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什么鬼?」
平日里,一向话多的童子,陷入了沉默。
不过,比过去有了很大进步的是,自个儿沉默归沉默,却没限制林书友使用真君力量。
林书友在楼梯上,不断上去又不断下来,死活离不开这个范围。
「哎哟喂~你搁这儿锻炼身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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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响起的瞬间,林书友将手中两个热水瓶当武器,指向忽然出现的三只眼。
很显然,阿友在怀疑眼前的三只眼是不是真的。
「呵。」赵毅笑了笑,但到底是害怕阿友真会对自己攻击,就没继续靠过去。
「来,阿友,跟着哥哥走,哥哥带你出去。」
赵毅挥了挥手,示意阿友跟上自己。
林书友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
三楼,三楼,还是三楼,一连走了差不离十几层楼梯后,还是三楼。
赵毅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
林书友则卸下了防备,道:「三只眼,居然真的是你。」
赵毅:「我不是赵毅,是企图欺骗你的幻觉。」
林书友:「小远哥回来了么?」
赵毅:「你所见的一切,都是虚妄,吾,并不存在。」
林书友把热水瓶往地上一放,在台阶上坐下,把后背完全交给赵毅直接不设防了。
「唉,还是等小远哥过来接我出去吧,你也坐下来歇歇,别爬了。」
赵毅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后,烟圈从胸口衣服内吐出,顺着脖颈处溢散。
紧接着,赵毅左手掐兰花,微微皱眉后,换了个手势,自己造的,主要他也不知道桃花指该是个什么样子。
身体最近新起了不少变化,但还没来得及把配套跟上。
林书友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了一缕桃花香气,回头看向身后,见赵毅从自己衣服里摘下一片桃花花瓣,含在嘴里。
下一刻,赵毅的身形自原地消失。
林书友马上站起来,喊道:「三只眼,给我一片啊!」
原地,一片桃花飘飘落下。
显然,在自己脱困离开前,赵毅还真没忘给林书友搭把手。
林书友捡起桃花瓣,抿了抿嘴唇,还是将其放入嘴里,然后抬脚往上走,竟真的走出了楼梯。
赵毅斜靠在走廊墙壁上,抱着双臂,等着他。
「怎么样,你毅哥不见得比你小远哥差。」
「就是代价有点大。」
「花开花落,谈什么代价不代价的。」
赵毅转身,往里走。
经过谭文彬的房间时,伸手推开了门。
只见谭文彬正在里头,一点一点地向门口摸索,速度很慢,小碎步,但方向是正确的。
五官图灵兽的特性,让谭文彬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有方法。
林书友想进房间拉一把彬哥,被赵毅拦住,赵毅示意阿友看一下房间门分割线,
「三只眼
,给彬哥一片桃花呗。」
「他自己也能出来,就是时间慢点。」
「给一片桃花不是更快么?」
「你真当我是卖桃子的?」
赵毅继续前进,其实,真正需要他来查看的,是阴萌和润生所在的房间,梁艳和梁丽也在这里面。
推开房间门。
里面有五个人。
梁艳、梁丽倒在墙角,双肩处多了好几道口子,呼吸还在,没性命之虞。
一头老人形象的死倒站在床边,他身上也很糟糕,受创严重,不停流脓。
不得不说,在这种特殊受压制的环境下,梁家姐妹还能给这头死倒造成伤害,真的是相当优秀,而且姐妹俩本身状态就非常差。
赵毅微微皱眉。
主动出击,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保护床上的润生和阴萌,动机都值得肯定,勇气更值得赞赏。
可问题是,但凡她们俩再多一些聪明,就应该清楚,这头死倒进来不是为了害人的。
这是阴萌的爷爷,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到这儿看望自己孙女,你们俩阻拦个什么劲。
咬了咬牙,赵毅在心里感慨道:真是两个蠢妞,
但换言之,这俩要是真聪明的话,赵毅还真不见得会在意她们,也失去了蠢得让人心疼的效果。
死倒的双手,放在了阴萌的双肩上,将阴萌向外拉动,使得其渐渐脱离与润生一同被洞穿的那根桃木棍。
阴萌的双眼渐渐睁开,失去了润生的帮忙镇压后,眼眶内的灰霾再现。
然而,当下环境下,一切超规格的举动都被克制,阴萌眼里的灰霾很快就被清空。
等其彻底脱离桃木棍后,最先躺下去的,是润生,他受伤很重,却又一直不得停,这下,他终于获得了解脱,发出了鼾声。
阴萌伤口处,有鲜血流出,老人的手覆了上去,伤口被堵住,效果很好,但不美观。
当然,你也不能要求一头死倒在做急救处理时,还能兼顾美观这种事。
做完这些后,死倒的手,轻轻抚摸起阴萌的脸。
阴萌感觉自己的梦境变了,不再是冰冷的水潭无尽的禁,而是回到了小时候,爷爷还健康时。
父亲失踪,母亲离开,爷爷忙着造棺材和捞尸,白天很忙。
黄昏天,爷爷背着工具回来时,看见鬼街街面上,小小的阴萌将手指放在嘴里,跟着两个手拿棉花糖的孩子后头走。
那俩孩子不太理她,只顾着互相说话和吃着棉花糖,阴萌主动想接话聊天,还时不时看向他们手里的棉花糖。
做父母的,最见不得的就是:自己孩子没有却跟着别的孩子屁股后头跑的画面。
爷爷对阴萌招手,喊道:「萌萌!」
「爷爷!」
阴萌开心地跑向爷爷。
爷爷牵着阴萌的手,带他去街上的店铺,拿出钱,让店家给自己孙女做了一个更大的棉花糖。
做完后,爷爷接了过来,把它递给阴萌。
「来,萌萌,拿着,吃。」
阴萌接过棉花糖,硕大的色彩,挡住了她的脸。
可许久,都没见棉花糖晃动,意味着她还没有吃。
爷爷有些好奇地轻轻推开棉花糖,后方,小小的阴萌,泪流满面。
「乖乖,咋哭了,快吃,再不吃,风就要把它给吹走喽。」
阴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鸣鸣鸣!爷爷,我不该在照顾你时把你当做累赘,我不该把家里的铺子卖了,我错了,我错了!」
爷爷咽气的那天,除去悲伤,阴萌感受到了一种解脱与庆幸,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铺子里的货折价卖了,铺子也转了。
跟着小远哥去南通,除了爷爷的「遗言」外,更多的,是她自己想要逃离。
爷爷笑了。
「我的乖乖哭成大花猫了。」
爷爷伸手,去擦拭孙女的泪水。
现实中,招待所房间,床上闭着眼的阴萌,眼角流出泪水,死倒也在帮她擦拭。
知晓自己现在脏,身上污垢多,所以死倒特意用指甲盖干净的背面,慢慢且温柔地帮她刮去泪水。
生怕弄脏了她的眼睛,更怕弄疼了她。
梦中的阴萌还在哭。
然后,她被爷爷抱在怀里,轻轻拍看背:
「我们家萌萌受苦了,我们家萌萌不容易哦。」
听到这句话后,阴萌的眼里的泪水如决堤了般倾泻而出。
她所回想的,不仅是自己童年起就一个人操持铺面照顾病卧昏迷爷爷的画面,还有后来离开丰都前往南通后,在团队里所感受到的压力。
她资质平庸,身处于一个由天才的头儿领着一群天才的成员所组建的团队,那危机意识,从一开始就伴随着她。
她不想让自己无用,可偏偏正统学习方面,她进步实在缓慢,只能不停尝试走偏门以提升自己作用和价值,一次次在配毒时,不小心把自己给毒倒毒昏其实,她也是怕的。
可这些情绪,没办法对小远哥说,哪怕小远哥现在已经变得比一开始有人情味多了,
也不能对同伴们说,毕竟同伴们从未嫌弃自已是累赘,说这些会显得很矫情
。
埋葬在心里的情绪,现在只能对自己的爷爷倾诉。
或许,这就是每到扫墓时,小孩子总会觉得不耐烦而大人们却「乐此不疲」的原因吧,因为小孩子的亲人都还健在,可大人们的长辈,却被埋在地里。
房间内。
死倒擦拭好阴萌的眼泪后,将自己的脸,凑到阴萌的脸前。
它开始吸气。
这一幕,很像是邪票吸收活人的阳气,但门外的林书友和赵毅显然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在吸取过程中,淡淡的金光从阴萌身上流出,被死倒吸入。
林书友:「那是赵毅:「那位很早,就对阴家人身上下了诅咒,一代一代传承了下去。」
林书友恍然道:「怪不得阴家人一代不如一代,怪不得萌萌天赋这么差,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毅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林书友察觉到了,问道:「三只眼,你想说什么?」
赵毅耸了耸肩,开口道:「其实,诅咒这东西,确实会对生活、寿命等等这方面产生影响,但撇开这些不谈,一个人身上若是带着诅咒,其实是有助于激发潜能,提升修行天赋和效率的。」
林书友闻言,眼睛瞪大,嘴巴张开。
这意味着,如果没有菩萨的诅咒,那阴家人本该一代更不如一代,而阴萌本就很有限的天赋再被削一层的话·岂不是等于没有,而且可能还倒欠?
林书友:「这个,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萌萌吧。」
赵毅:「嗯。」
梦里。
情绪得到宣泄的阴萌,一边牵着爷爷的手一边吃着棉花糖。
爷爷本打算领着她回铺子,但被萌萌拒绝了,她想把铺子赎回来后,再在梦里和爷爷一起回去。
「爷爷,我想再玩会儿。」
「好,再玩会儿,再玩会儿。’
其实,阴萌不知道的是,她的爷爷已经回过鬼街回过那间铺子了,在那成片的衣服架子里,已不见昔日的那些棺材。
他只是在原先那个位置,躺了一下,就起身离开了。
他没生气,真愤怒了,那张迟张秀秀兄妹,肯定已经死了。
恰恰相反,他很欣慰,欣慰于自己的孙女可以告别过去,奔赴新的生活。
爷孙俩往下走,来到鬼街下面的码头。
码头上,这个点,运货的船不多了,运人的船不少。
有人站在船尾惜别,亲人站在码头边相送,乘船而出的年轻人居多。
这个时期,「旅游」是个还未流行起来的稀罕词儿,当地人把这种远赴他乡的离别,
称作:讨生活。
爷爷和阴萌坐在台阶上,看着码头上的人挥手,看着他们叮嘱,看着他们哭。
伴随着船不断驶离,他们间隔着水,过不了多久,还会隔着山,再接着隔着不同的天气,最后是不同的方言。
「我们家萌萌,在外面讨生活,不容易吧?」
「好得很哟,我住李大爷家,李大爷是个好人,家里吃得好哦。还有刘,她对我好得很,还教我化妆变漂亮哩!
还有我们头儿—我们头儿脑瓜子聪明得很,但他从不嫌我笨,干活儿时会手把手教我。」
「我们家萌萌,谈朋友了哇?」
「我还小。」
「谈没谈嘛,总得有个准话撒。」
阴萌开始大口大口地吃棉花糖,腻得嗓子也不停。
「哈哈哈哈哈哈!」
现实中,死倒看向床上躺着的润生。
梦里,爷爷发出感慨:
「谈个老实娃儿,踏实过日子哟,莫走你爹妈老路,苦了自个儿,还苦了娃儿。」
天,渐渐黑了,码头上也没了人。
爷爷站起身,向下走去,他走下了码头,走进了水里。
阴萌跟了过来,站在码头边,喊道:「爷爷,你啥时候再回来看我哦?」
爷爷在水里转过身,水面已没过他脖子,只留下一颗脑袋,夜晚下,水面荡漾,让他的脸也渐渐变得嗨暗模糊,但声音还是响亮:
「我们子孙们不争气,掉了祖先的面儿,可不管怎样,祖先还是得认得嘛。
有人要来占我们祖坟,再不争气,也得拿起家伙事,跟他们干一架的撒!」
爷爷消失了。
梦醒了。
现实中,阴萌身子后仰,倒了下去,头正好落在了润生的胸口,随即陷入昏睡。
润生的呼噜声,一下子小了许多。
死倒转身,向门外走去,它走出房间,无视了门口的赵毅和林书友,通过走廊,再下楼梯。
历代先人们都在河滩那儿等着它呢,它得归去集合,其它人没从棺材里出来,只有它出来了,不是因为它有什么特权,
而是只有它,在这世上还有牵挂。
二楼,李追远越往翟老房间门口走,他意识中的恍感就越强烈,周遭环境一会儿是法相庄严的寺庙一会儿是阴森恐怖的地府。
转化频率不断加快,到最后,让少年从地府那里感受到了慈悲为怀,在寺庙里头察觉到了挣压抑。
最终,少年成功站在了房间门口,一切,终于定格。
身体瞬间沉得可怕,思维的怠惰感更是强烈,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艰难地抬起手,去尝试推门,使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推开了一丝丝缝隙。
断断续续的动静,自里头传来,每一记,都如同雷声在自己脑海中炸响。
李追远竭尽全力,去从这炸雷之中,强行脑补翻译出对话:
「没想到,这些年,真正的你居然一直在阴司外面。」
「嗯,在外面。」
「你既然出来了,那我就要进去了。」
「你,进得去?」
「你指望一个天道都不会允许其成年的孩子,来挡住我?」
「这孩子,可不仅仅是天道不允许他成年。」
「嗯?」
「这孩子,还是我阴长生的——嫡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