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赋任葭英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只是你梦中的一道幻影

翌日,拓拔月做起了不速之客,带着李云洲前往两位太妃的别院。

见公主过来,沮渠牧犍一脸迷茫,迎了上去。

拓拔月和颜悦色,说太医令李云洲近来针灸之法又有进益,或能治好世子的病。

沮渠牧犍客气了一番,见实在推脱不了,只得谢过公主美意,让下人去知会世子一声。

旋后,沮渠牧犍带着拓跋月二人,往沮渠封坛的寝居行去。

甫一进屋,李云洲便亮出备好了针灸器具,银光闪闪,带着几分寒意。

此时,沮渠封坛正斜倚在眠床上,脸色苍白,眼里透着懵懂。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似乎他平时没少吃药。

李云洲没有丝毫迟疑,手法娴熟地展开针灸。

银针落下之处,沮渠封坛只眉头耸动一下,但却不曾低吟一声。

见状,李云洲故意顿了下来,眸中闪过一道寒芒:“方才那几针,能帮世子疏通经络,但不会觉得疼痛,接下来还有五针,如果世子觉得痛,千万要忍耐。”

说罢,李云洲寻起沮渠封坛左耳后的一处位置,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这一针扎下,疼痛非常,沮渠封坛难以忍受,立马呻唤一声。

一旁,沮渠牧犍惊出一身冷汗,遂上前制止,道:“我以为不妥,恢复记忆须得从长计议,如此这般,与猛药无异。”

拓拔月见他果然慌了,心里暗笑不已,口中却仍坚称,要继续扎针。

沮渠牧犍见情形不对,遂沉着脸,道:“公主可是有话要与我说?还请不要为难世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明明是在乞怜,却说出了一种威胁之感。

拓拔月对李云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扎针,转而看向沮渠牧犍,道:“有些事情,大王不愿让别人知晓,我便也不想戳破。”

“公主直言便是。”沮渠牧犍直视于她。

“有一件事,是至尊要我转达于大王的……”

听她说及指证秦王赫连昌之事,沮渠牧犍的脸色阴晴不定,似被狂风卷动的乌云。

她说话的时候,明明是在笑,但眸光冷冽如冰刃,直刺他心深处。

末了,她望向仍在装失忆的沮渠封坛,淡淡一笑:“至于世子,既然病情还没好,大王不妨多加照料。”

细品此意,他若指证赫连昌谋逆,拓拔月便不会把世子恢复记忆之事公之于众。

沮渠牧犍额头渗着汗,紧咬着牙关,双手攥成了拳。

他知道,她说得出便也做得到,只是不知,他是如何知晓世子之秘密的。这也是欺君之罪。

至于赫连昌……

沮渠牧犍权衡一番,暗道:自己并无把柄握于他手,倒也无须害怕。

念及此,沮渠牧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公主冷冽的眼神。

“好……我答应你。”

声音低沉沙哑,字字皆似从喉咙深处挤出。

“如此,便有劳大王了。”

数月以来,拓拔月不动声色,实则早就找人潜伏在别院,观察沮渠封坛的一举一动,心中暗自盘算着种种可能。

就在前几日,月光稀薄,别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竹叶摩挲声,打破那沉闷的安宁。

潜伏者躲在暗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院中那抹孤傲的身影。

但见,沮渠封坛身着素衣,手持长剑,月光下剑光如水银泻地,寒光闪烁。

其后,沮渠牧犍过来了。父子俩说了会儿话,声音虽极低,却能听到沮渠牧犍说及世子幼时之事。

如此情形,这世子哪里像是失忆且身子孱弱的模样?

接到情报后,拓拔月便已确定,沮渠封坛恐怕已恢复了记忆,但他仍然装失忆,避免无穷无尽的麻烦。

得知此事后,拓跋月本想暂不追究。未想,赵振入府见她,转达了至尊的圣意。

为让沮渠牧犍服从,也会敲山震虎,拓拔月正好拿沮渠封坛欺君一事,来逼迫沮渠牧犍……

从别院出来,月明星稀。

李云洲坐进拓拔月的马车中。

了却了皇帝吩咐的正事,他方才有心思,与公主谈些私事。

马车辘辘,车内烛光随之而动,将他的身影映得摇摇晃晃。

他看向拓拔月,鼓足勇气,道:“我有一事要问阿姊。”

“你说。”

“为我赐婚,是你的意思吗?”

“不是。但至尊问过我,问我对映雪郡主的看法。”

“好,我明白了。”李云洲颔首,转而怆然一笑,“我以为,阿姊故意惩罚我。”

“我为何要惩罚你?”

闻言,李云洲唇上一干,不自禁看向她那两片嫣然红唇。

不过,现在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像那日那般放肆。

“也许,以后我没机会再与阿姊说心里话了。你……可否允我说下去?”

拓拔月心中一跳,他果然要说那些话了么?她不想听,但如果不让他说,恐怕他的心思会愈发逼仄。

她终于点点头。

“阿月,”李云洲望着她,“我心悦你。”

她注意到,他不叫她“公主”,也不叫她“阿姊”。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很荒唐,我起初也不敢相信,可后来我一次次确定,我心上没有别人……”

说至此,他眼中迸出炽热的光芒,似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泻而出。

公主端坐于车内另一侧,神色夷然无波,似乎不为之所动。

半晌,她才微微一笑:“云洲,你愿意跟阿姊说心里话,我也很高兴。只是……”

她斟酌着言辞:“只是,我心早已有所属,那便是你的兄长,李云从。

“只可惜,命运弄人,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分。

“而你,我一直都把你视作亲人。亲人,不比爱侣要好吗?”

“不好!我不想做你的亲人,”李云洲脸色晄白,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伴你左右多年,难道就抵不过李云从的承诺么?笑话!”

他越说越气愤:“承诺要护你周全的人是他,但在你身边作伴,保护你的人却是我。他凭什么得到你的心?因为我年长于我?”

闻言,拓拔月轻轻摇头,目光温柔却带着决绝:“云洲,你方才也说,我们相伴的时间很长。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相伴久长,才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错觉?”他苦笑一声。

他对她唯命是从,不是因为爱?

拓拔月叹着气:“感情之事,岂能勉强?你应当知晓,真正属于你的缘分,是一位娇美无匹,又深爱于你的女子,她才是能够与你携手共度此生的良配。而我,只是你梦中的一道幻影。”

这话落到李云洲的耳中,他的脸色愈发阴沉,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意,那笑中藏着无尽的讽刺与自嘲。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阿姊,是我自作多情,以后再也不敢对你有半分非分之想。”

言讫,李云从扬声道:“停车!”

下得车去,他决然而去,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