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白皙如玉
“臣妾不敢。”
“陛下误会了,臣妾绝无此意。”
曹睿又不是那种久在宫闱之中的懦弱皇帝,执掌政事又能亲自统兵,威望高隆,猝然严肃起来,这种周边空气近乎凝滞般的感觉,她们一时还承受不住。
右侧的毛妍与左手边的郭瑶本就跪坐在软垫上,当即顺势跪下。曹睿脑后的孙鲁班动作微微一怔,似乎犹豫了几瞬之后,也随之小步走到毛妍身旁跪倒。
苏环反应倒是快捷,也在同时跪了下来。倒是羊徽瑜在后纠结了好几瞬,自以为并无半点错处,凡事须依理而行,此事与她无关,倒是束手肃立了起来,只不过愈发显得拘谨了。
曹睿左右看了几瞬,没有理会羊徽瑜,而是对身边几位妃嫔沉声说道:“后宫嫔妃二十余人,朕今日初回洛阳,仅仅选了你们到朕身边陪伴,已是一种偏爱,但你们勿要把这种偏爱当做理所当然。”
“朕是你们的夫君,你们是朕的嫔妃,穆穆棣棣敦和亲善,这才是应有之道,在些许言辞和举动之间较量长短,对你们有何益处吗,只会让朕心中生厌!”
“妍儿。”曹睿伸出右手,手指搭在毛妍的下巴上,略微向上抬了一抬,与她的目光正好对视上了:“你还记得虞氏吗?”
毛妍闻言一凛,眼神略略躲开,小声说道:“妾身与她一同嫁入陛下昔日王府之中,怎会不知呢?”
“大虎,瑶儿,环儿,你们知道虞氏么?”
“臣妾不知。”孙鲁班小声应道。
“妾亦不知。”苏环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臣妾曾听过此人之名,却不知细情。”郭瑶低声应道,她在黄初年间就没入宫中,此事还是知情的。
“既然你们之中还有不知道的,朕今日就给你们陈说一遍。”曹睿微微眯眼,沉声说道:“朕早年在平原王府的时候,先帝为朕迎娶了出身河内大族的虞氏,此女比妍儿出身还高些。在王府之时,虽说算不上十分贤淑,多少有些娇气,却也堪称可爱。”
“黄初七年,朕初即位之时,虞氏就向朕去争皇后之位。若仅仅是这般,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与不与她是由朕说了算,没必要罪她。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因此恼羞成怒,竟口出恶言诅咒于朕、诅咒于武宣皇后、诅咒大魏!”
曹睿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种事情,朕身为天子断不能忍,当即将虞氏打入了冷宫。本是该杀头族诛的罪名,朕已经过分宽容了。”
“后来是虞氏家人托你父亲求情,对吧妍儿?”
“是。”毛妍低声道。
曹睿轻哼了一声:“朕当时从秦州得胜归来,大赦天下之时也不差虞氏一人,便将她从冷宫中放了出来,留在洛阳北宫不甚合适,就将她遣往邺城旧宫居住,与她一处偏殿闲居,衣着、饮食、用度一如寻常贵嫔,已是仁至义尽了。”
“结果朕今年从辽东回军,路过邺城之时,特意去邺城旧宫里看了她一眼。四年未见,她却还在幻想旧事轻轻揭过,想重回洛阳!”
“别跪着了,都起来吧。”曹睿叹了一声:“朕是你们的皇帝,也是你们的夫君。北宫是朕的家,此后勿要随便跪了,朕不喜欢与你们生出太多隔阂来。”
“是。”几人纷纷应下,而后起身站起。
曹睿虽然还有些酒气,但眼下说起话来,却全然没有了醉酒的感觉。
“你们说虞氏可怜吗?可怜。可恨吗?也可恨。但她的罪过归根结底就是祸从口出。话一出口,就如木已成舟,无法再改,悔也无用。朕与你们说这些,非是要恐吓你们,而是真想与你们推心置腹,好生聊聊。”
“你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世间险恶见得不多,不晓得后宫平静之下的凶险,皇权本就是这世上最凶之物,后宫与皇权极近,还能和善到哪里去吗?且不说大魏,单从汉朝来论,吕后斩断戚夫人手足,挖眼去耳,置于厕中做成人彘,骇不骇人?”
“再拿后汉来说,汉章帝的窦皇后因善妒憎恶连杀后宫四妃。汉和帝的阴皇后因妒而行巫蛊,被罢黜到冷宫居住,连累其父也一同身死,全族流放交州日南郡,远如天边一般。汉安帝的阎皇后鸠杀贵人害死皇嗣,汉灵帝的宋皇后被人构陷,连同父兄皆死。何皇后又鸠杀王美人,逼死董太后,后又被董卓所杀。”
曹睿说到这里,毛妍此时已经害怕的微微颤抖,甚至开始啜泣起来了。郭瑶与孙鲁班的头也愈发的低了下来。
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在后宫也没有名师授业,她们虽说按照曹睿的要求读过些史,却从未读得这般细致过,甫一听闻,倒也被吓得不轻。
“妍儿,勿要哭了。”曹睿轻叹一声,伸开双手示意毛妍过来,将其揽在怀中安抚了好一会儿。直到啜泣声从渐渐变响、又逐渐弱了下去,这才放好。
曹睿道:“朕今日与你们说这些,不是为了恐吓你们,而是真心在与你们讲道理。朕不仅要前朝政事平顺,后宫也要安稳。以汉时那么多故事来看,要么是皇后残害嫔妃和皇嗣,然后再被人所杀。要么是妃嫔们构
陷皇后,最终谁也得不到一个好下场。”
“太和一朝,为了避免后宫中的这些事情,朕不再设皇后之位,贵嫔就是最高一等,也不准后宫相争、互相检举构陷!换句话说,谁若是想说别人的怪话,传些风言风语,露出一副嫉妒的模样,那便是自决于朕,想要与朕断了情谊!”
“所以啊,”曹睿叹了一声,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向众女:“皇后位子,谁也得不到,没必要去争!日后该立谁为太子,这是朕与内阁、与六部九卿之事,与你们无关。朕也与你们明说,朕或许会偏爱谁,但也绝对不会偏袒,偏爱与偏袒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意思。”
“能让朕这个皇帝今日与你们费这么多口舌,朕今日还饮了酒,足以见得朕的一片苦心了。回去都多想一想吧,切莫自误。”
“是。”
“臣妾明白了。”
几女纷纷欠身行礼,而后低头站好。
曹睿看看她们,摇了摇头:“都各自回去吧,妍儿与徽瑜留下。”
“遵旨。”郭瑶、孙鲁班和苏环今日都被吓得不轻,从未见皇帝夫君这般严肃过,纷纷行礼后告退。
待她们走后,曹睿又倚在躺椅上,轻笑了一声:“朕今日身子本就乏,说了这么多,反倒更累了些。”
毛妍上前挽住曹睿右臂,小声说道:“既然陛下疲惫,妾……妾虽然比大虎小些,却也没有小太多,妾来为陛下按按额头吧。”
曹睿笑道:“好,一直都是大虎来为,今日朕也试试妍儿的手艺。”
“徽瑜,”毛妍的眼神和声音也都变得柔和了起来:“到近前来,为陛下捶一捶腿。”
“是。”羊徽瑜从未做过这般事情,跪坐在曹睿右侧,先捶了一会儿,而后又轻轻揉捏了起来,捏着捏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和耳垂竟悄然泛起了些许红晕来。
曹睿见状,玩心大起:“不按了,朕要沐浴。妍儿今日教一教徽瑜,她还不会。”
毛妍微微低头,似是努力憋笑,却终究笑出了声来:“那好,妾今日就教一教徽瑜,如何在沐浴时好生伺候伺候陛下。”
羊徽瑜入宫数月了,听闻此语哪里还能不懂?白皙如玉而又精致的面孔上,红的也愈发厉害了。
……
对于司马懿这种纯粹的政治生物来说,从兖州回到洛阳之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回到北宫觐见陛下,再到自己的东阁值房之中,好生研读一下尚书台与枢密院的简报,看看自己不在朝中的这段时间,究竟都有什么大事发生,以及有没有那些该知道却又遗漏的小事。
“见过司空。”
“司空。”
从北宫南门缓步入内,经过的路上尽是问候之声。
书房的院落之外,司马懿恰巧遇上了今日当值、负责宫内戍卫的越骑校尉甄像。
“见过司空。”一身甲胄的甄像拱手行礼。
“今日是伯明当值啊。”司马懿微微一笑:“我刚从兖州回返,正要去觐见陛下,不知陛下可在书房之中?”
甄像不卑不亢的应道:“陛下此时应在宫内演武场中习射,不在书房之中。”
司马懿又追问了一句:“今日是谁陪陛下习射?”
甄像答道:“此事非在下所能陈说,还请司空见谅。”
“无妨。”司马懿点了点头,随即大步跨过门槛,朝着东阁值房而去。
前脚刚跨入东阁之内,司马懿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不属于这里的面孔。
“佐治兄!”司马懿强行压下心中的一丝惊讶:“佐治兄如何在这里当值?”
“是司空回来了。”辛毗从椅子上缓缓起身,面色和善的拱手说道:“陛下昨日回返洛阳,下诏以我从卫尉转为尚书左仆射,入东阁辅政,司空还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