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有负教诲

第530章 有负教诲

黎若简将洞府收拾了一番,而后将所缺的物品写在了一个单子,便来到段融的洞府内,施了一礼后,将单子递给了段融。

段融接了那单子,眸子一扫,便是精神一震。

只见一手飘逸挥洒的行书,颇有风骨!

“端得好字!”

段融不由地赞了一声,他通过吞噬器灵,对于书画的造诣,早已经远超一般大家。

虽然黎若简这篇字是随意涂抹,段融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凡来。

黎若简道:“段兄谬赞!”

他以为段融只是礼节性的赞誉,便也以礼回之。

段融笑道:“能把字写成这样,可不是勤勉就行,得有天资才可。形体可以临摹,风骨可是学不来的!”

黎若简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段融竟跟他聊起书法之道来。他自小就痴迷于书法,写烂的笔头都不知有几箩筐呢。

段融道:“我观黎兄的这篇字,倒颇有几分欧体的遗风啊!”

黎若简听到段融点出欧体两个字来,顿时眼睛一亮。“段兄好眼力!”

所谓欧体,就是指此界的大书家欧阳通。

黎若简痴迷书法,用功颇深,杂糅百家,而于欧阳通处用心最深。

多年的临摹揣摩,他自觉五六年前,就已得欧阳通之神髓,已经有了“处处不像而处处像”的境地。

这些年的潜心钻研,他更加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风骨,欧阳通的一些东西,早已经化进了他自己的风格里。

若不是大行家,绝不可能一眼点出的。

黎若简原本以为段融的称赞只是虚应客套,却不想他是真的看懂自己的笔力。

如此一想,黎若简不由脸上一红,叹道:“不知段兄乃是行家,这字潦草成篇,污了段兄的法眼。”

段融笑道:“泼墨之道,乃天机妙成,有心为之,反而不美。黎兄此字,已见风骨!些许细节处的潦草遗憾,不足道哉!”

黎若简听得心头欢喜。“段兄,此言甚得我心。”

他虽痴迷书法,用功颇深,但奈何此界尚武,文风寥落,他于这书法泼墨之道,自幼喜爱,因钻之愈深,许久已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那些附庸风雅之辈,大多都无真才实学,不过是些江湖骗子之流。

故而,黎若简对于此道,很是孤寂。

但不想,在这太一门的幽僻深谷内,做了质子,却偏偏遇到个同道中人,顿时便成了他孤寂心境的一种抚慰。

黎若简实在没想到段融看起来,一身武夫的气质,毫无文气,但却有书道大家的慧眼。

段融笑道:“黎兄,他日有空,我们可好好探究一番。”

黎若简喜道:“自当奉陪!”

黎若简目色一动,便又道:“段兄若无事,现在就可就黎某这字,再指点一二。”

黎若简心头欢喜,哪里还能等到他日。更何况,与人论书,刚好能抚慰他成为宗门质子的伤痛,总比他回到洞府,一人枯坐来得好!

段融闻言,轻轻笑了一下,道:“指点不敢当,说说一些浅陋的看法,倒也可以。”

“段兄请讲,黎某洗耳听之!”黎若简眼神期待地看着段融。

段融凝视着手中的那篇字,眉头微蹙道:“恕段某直言,黎兄之字,表面上看,虽有蔚然成风之势,但却后继无力,断难成为大家!”

黎若简闻言,原本期待的眼神陡然一黯,面皮也随之一怔。

他从小痴迷书法,用功又深,加之后来与人谈论之道,皆是阿谀逢迎之词,而且他也确有天赋,眼光又高,他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断难成大家。

段融虽然看到了黎若简的表情变化,但还是继续说道:“黎兄之字,乃是从形体入手,多年浸淫,逐渐琢磨出自己的风骨来。这里面有许多他日之石,攻而成玉的痕迹。”

“黎兄此篇之字,以段某的眼光看来,笔墨形体与其内蕴的风骨之间,已然割裂,但黎兄却浑然不觉。依旧因循守旧,路径依赖,还是以多年浸淫的形体来演化出风骨,此乃本末倒置也!”

“风骨已成,当舍弃旧体,以风骨为本,自生新体!”

黎若简原本还心有不屑,以为段融托大,但此时他却如同遭了一记焦雷,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风骨已成,当舍弃旧体,以风骨为本,自生新体……”黎若简喃喃地重复着段融此话,他脑海里整个的书道世界,在一瞬间,竟整个地颠倒了过来。

段融见黎若简呆若木鸡,喃喃而言的样子,便知他已有所悟,于是便继续说道:“黎兄,旧体于你而言,就像是一支载你过河的木筏。你是因为浸淫旧体而逐渐发展出自己的风骨。但,黎兄,你既已过河,你何必再背着那木筏呢”

黎若简心头如闪电划过,瞬间透亮。

“是啊!我已过河,又何需背着那木筏子呢”

“旧体当舍,自有新生!”

黎若简怔怔地看着段融,忽然便作了一揖,道:“段兄之言,于黎某不啻于无声之惊雷!”

他此时已经完全明白段融之所以说他,后继无力,断难成为大家的原因了。

因为他浸淫多年而成就的旧体,也就是靠着在这旧体里的浸淫琢磨,他才逐渐发展出自己的风骨来。

但那风骨,乃是他日积月累的感悟,是他印心而生!

自由生命,故而,已经和他杂糅百家,琢磨出来的旧体之间,产生了割裂。

只是他囿于其中,一直浑然未觉罢了。只因他太熟悉旧体,太依赖旧体。

就像段融所说的,因循守旧,路径依赖!

这八个字,可谓字字珠玑!就像八道暗哑的雷霆,殛得他内心透亮!

段融笑道:“段某只是一番戏言,黎兄不必当真!得罪之处,还请黎兄莫怪!”

黎若简却郑重道:“黎某痴于书法,若不是段兄此言,只怕歧途难返!”

段融道:“歧路亡羊,犹未晚也。黎兄他日书法之道,当不可限量。”

黎若简心头欢喜道:“他日若新体乃成,必定先请段兄观之!”

黎若简此时一扫心头郁积,仿若连做了质子的凄楚,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他心头的书法之道,陡然开朗,如雨过天青一般!

段融和黎若简一番论道后,这才拿了那单子,走出了洞府。

他准备出谷,回云浮峰一趟,内史司负责宗门的物资调配,黎若简单子上写的东西,都不过是些日常用具罢了,交给内史司的史监们,很快就会配齐。

段融走到了深谷口处,却忽然看到一个人影从枯木林里走了出来,他目色微微一怔,只见来人是吕钟棠。

吕钟棠是洞冥境的强者,又是长老院的长老。而且他是老祖吕荫麟的血脉,加之吕青竹又长住在深谷内。

无论怎么讲,他都应该常来这谷内走动才是,但段融住进深谷这段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吕钟棠进谷。

段融抱拳一礼,道:“吕前辈!”

吕钟棠瞥了段融一眼,葛如松、裴度的死,都和段融有着莫大的干系,而且最近段融颇闹出了一些事,他也有些耳闻。

吕钟棠鼻子里嗯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段融也不甚在意,若说这吕钟棠有什么值得他尊重的地方,那大约就是他是吕青竹父亲的这个身份吧。除此以外,段融还真不怎么待见他。

段融随之便走进了枯木林内。

吕钟棠提着一些竹叶八宝粽子,站在山谷内,瞅向吕青竹的洞府那里,不过他并未走过去,而是将几只粽子,挂在身侧的松树上,便提着另一些粽子,往老祖的洞府那里走去了。

那翠绿的粽子,挂在苍幽的松树枝条上,远远看去,倒像是结出的古怪果子一般。

吕钟棠站在老祖洞府口处,心头略微有些紧张。

这算起来,他已经有一年多,未来这谷内请安了。

他虽是老祖的血脉,但却并无随时进谷请安的权利,这固然是因为老祖吕荫麟天性薄于人情,但也是因为吕钟棠,人才庸常,吕荫麟并不怎么愿意见他。

其实,这也是他想要争下一任门主的原因,老祖虽然不过问宗门事务,但作为太一门门主,许多事还是要向老祖请教禀告的!因这一层原因,他就能常来谷内见见老祖。

吕钟棠觉得如果常常相处,也许老祖对他的态度会有所改变!

吕钟棠站在那洞府口处!洞府深处,幽幽一个苍音传来。“钟棠啊!进来吧!”

吕钟棠听到今日老祖唤他的音声颇为亲切,不似往常那般冰冷,心头陡然一热,便趋步走入了洞内。

吕荫麟坐在洞府深处,看着吕钟棠趋步进来,跪倒在地,便叫道:“不肖子孙吕钟棠,拜见老祖!”

吕荫麟目色微微一动,他已经一年多未见过,他这个存世的唯一男丁血脉了。

这次要是不联姻的事,他也不会让褚无伤叫他来的。

吕钟棠膝下无子,他这一支血脉,人丁寥落!

不过吕荫麟活了一千多年,对于血脉之事,早已经看淡,其实许多时候,他看着吕钟棠,都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一点,吕钟棠也能感觉到,所以他才常常会心中惴惴不安。

但这次不同,吕荫麟对他的态度,似乎亲切了不少,吕钟棠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钟棠,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老祖!”吕钟棠起身作揖道。

吕荫麟瞥了一眼吕钟棠手中提着的翠绿之物,问道:“你手里提着的是什么”

吕钟棠道:“回禀老祖,是新包的八宝糯米粽子,里面放了莲子、红枣、生、陈皮等物。不知为何,此次包得这批粽子,味道特别清香,便特意提来,给老祖尝尝。”

“是吗”吕荫麟微微一笑,道:“你剥一个来,我尝尝。”

“唉!”吕钟棠满是恩情地应了一声。

他从小到大,虽是老祖血脉,但从未有幸能侍奉一二。今日吕荫麟忽然让他剥个粽子来,吕钟棠心头的欢喜,可想而知了。

他的眼睛,甚至有些微微泛红。

“来,钟棠!你坐这里!”吕荫麟指着不远处的石椅,说道。

“是!”

吕钟棠坐了过去,在一干净的木盘上,将一只粽子剥开,然后趋步而来,两手将粽子,捧在了吕荫麟的身前。

吕荫麟接了过去,托着青翠的竹叶,轻咬了一口,慢慢咽下,淡笑道:“倒是软糯清香!”

“老祖若是喜欢,改日我再包了送来!”

吕荫麟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这些年,是我冷落你了!”

吕钟棠闻言,立马匍匐跪倒,带着哭腔道:“老祖如天之德!是子孙不肖!老祖如此说来,钟棠更是万箭穿心!”

吕荫麟道:“好了!你且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吕钟棠闻言,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吕荫麟将吃了一半的粽子,放在了桌子上的木盘内,说道:“钟棠,最近神意门的庄太儒成就元婴境的事,你可听说”

吕钟棠道:“倒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事好像最早是神意门自己放出的风声,这就有些古怪了。”

吕荫麟点了点头,道:“庄太儒成就元婴境的事,是真的。至于神意门为何自己放出的风声,那是另一回事。”

吕钟棠的目色一动。之前他和许且、郑宜他们讨论过此事,要是庄太儒真的成就了元婴境,那就……

吕荫麟道:“今日天衍宗的老祖黎枯,来见我了。和我谈起了两宗结盟的事。”

吕钟棠侧耳倾听,心潮翻涌。

只听吕荫麟忽然话锋一转,道:“钟棠,你觉得青竹那孩子,要是跟天衍宗的少宗主黎若舟结为连理,可是一桩好姻缘”

吕钟棠品着吕荫麟的语气,抱拳道:“门户自是可以,就是不知……”

吕荫麟道:“此事是黎枯提的,我已经应下了。”

“那……”吕钟棠道:“天衍宗的少宗主黎若舟,据闻天赋不错,大约十多年内就能进阶洞冥境,最后能成就元婴也未为可知……”

吕荫麟看了吕钟棠一眼,道:“青竹和黎若舟的联姻,是在为两宗结盟背书。别说那黎若舟天赋不错,他就是个残废,吕青竹也得嫁。钟棠,我说的意思,你可明白”

“老祖!钟棠能够领会!天下多事之秋,我吕姓子孙,自当为宗门出力。”

吕荫麟点头道:“你能够领会就好!青竹那孩子,性子倔,你好好劝说与她,让她明白兹事体大。”

“老祖放心!婚姻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等大事,岂容她使性子!”

“还是好生说和,莫要压她过甚。青竹那孩子是个内明之人,当识得大体!”

“是,老祖!”吕钟棠道:“青竹自幼就跟在老祖身边,早晚承教庭前,若是这点礼体都不识得,岂非有负老祖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