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6章 纨绔会不会拖后腿?
任武眼含焦虑,坚定地说:“我必须回去。”
“我是家里的男丁,不能贪生怕死。”
盟哥儿翻个白眼,明显不赞同,说:“人怕死,想活下去,是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反而不可取。”
任武摇头,并未被说服。毕竟,十几年的人生信念,岂能在片刻间推倒重建?
他心事重重,站起来,打算回去收拾行囊,今日就出发。
盟哥儿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问:“你打算如何回大同府去?”
任武不假思索地说:“走路回去。”
他没有马,也没有多余的钱,只能步行。
接着,他又补充:“如果路上遇到拉货的马车,或许别人愿意顺便载我一程。”
盟哥儿轻轻摇头,无奈地说:“目前,没有商人敢去大同府送死。”
“等你一路步行回到大同府时,恐怕双脚长满水泡,自身难保,还怎么保护你家人?”
“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留在京城等消息。”
“我敢保证,十天之内,肯定会有朝廷的捷报。”
任武低着头,依然心神不宁,失魂落魄,起身告辞。
离开时,他眼睛一直盯着路面,仿佛地上有钱捡一样。
盟哥儿长身玉立,一身锦衣华服,右手拿折扇,扇子尾部的精致玉坠足以买好几匹赶路的马。
他目送任武的背影,眼神不再属于孩子式的单纯、清澈,深邃的城府已经初具雏形,暗忖:我好言劝你,你不听,吃苦也是活该。你慢慢走回老家去,也好,等你抵达时,说不定大同府的仗已经打完了。如果你半路迷路,走到南边去,反而更好,至少不必担心遇上反贼的长刀。
毕竟相识一场,再加上任武与赵家有些交情,又在京城无依无靠,为人又有些趣味,所以盟哥儿愿意多关照他。
不过,既然劝不动,盟哥儿懒得再插手。
——
任武回到唐府,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石夫人。
石夫人和晨晨恰好也得到消息,正在担心大同府的石师爷和赵家人,急得焦头烂额。
晨晨愁眉不展,说:“上次辽东边关打仗时,宣宣姐和巧宝带着我们做药丸、药膏,还送粮食。”
“打仗最怕缺这些。”
“小任师傅,你等一等,等我们把药材和粮食筹备好了,装满两马车,然后你和孙二负责把东西运去大同府,行不行?”
任武一听,连忙点头,有点惊喜,暗忖:用马车赶路,肯定比我走路快得多。
晨晨是个急性子,立马带着女帮工去外面买东西,一刻也不耽误。
石夫人忧心忡忡,用手绢擦眼泪,说:“如果我是男子就好了,不用在家里干着急。”
昭哥儿虽小,但会心疼人,跑过来,抱住石夫人的腿,仰着小胖脸,一脸关心,稚声稚气地说:“奶奶别哭。”
“昭哥儿不怕,奶奶也别怕。”
石夫人忍不住,蹲下来,搂着又小又矮的昭哥儿,哭得稀里哗啦,门牙甚至把嘴唇咬破皮,越哭越憔悴。
昭哥儿人小鬼大地叹气,用小胖手给石夫人轻拍后背,小眉头皱皱的,如同包子上的褶儿。
任武叹气,明白劝说只是徒劳,于是不啰嗦,赶紧回屋去收拾行囊。只带必要的东西,因为行李越轻、越简单,赶路才越快。
——
妞妞乘坐轿子,忽然赶来这里。
孙二嫂连忙大声禀报:“夫人,史娘子来了。”
石夫人连忙擦掉脸上的泪,客客气气地迎接,吩咐小丫鬟沏茶。
妞妞一脸着急,说:“石奶奶,不必沏茶,我特意赶来问你们,要不要捎东西去大同府?”
“因为我已经跟顺风镖局的焦镖师商量好了,托他们送药材和粮食去大同府,等会儿就出发。”
石夫人感动得眼泪汪汪,拉住妞妞的手,哽咽道:“好孩子,你姑奶奶和宣宣没白疼你,你和我们想到了一块儿。”
“我们也打算送药材和粮食过去,晨晨带帮工上街买东西去了,正好跟你们的东西一路送过去。”
妞妞点点头,深呼吸,心里沉甸甸。
石夫人拉她进屋去坐。
妞妞说:“本以为天下太平,没想到偏偏是大同府那边打仗。”
“如果唐姑父调回京城做官,就好了,不用这样提心吊胆。天子脚下,才最太平。”
丫鬟端茶盏过来,妞妞伸手接下,但一口也没喝,随手搁茶几上。
石夫人一边用手绢擦眼角,一边说:“下次,我一定好好劝宣宣和风年,不能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官。”
“晨晨她爹如今也老了,遇上打仗,恐怕他受不了那个折腾。”
妞妞安慰道:“您放心,皇上这次御驾亲征,会带很多兵过去抓反贼。”
“听我夫君说,这一仗肯定能速战速决,礼部已经在筹划该怎么庆功。”
石夫人一听这话,终于安心一点,泪中带笑,说:“老天爷保佑,少折腾最好。”
下午,孙二和任武驾驭马车,跟顺风镖局的人一起出发,前往大同府。
任武心急如焚,归心似箭,总觉得马车还不够快。
赶路时,他偶尔看见鸟在天上飞,忍不住叹气,羡慕鸟有翅膀,飞得快。
——
皇帝御驾亲征,已经出发。
他安排太子监国,并且把锦衣卫指挥使欧阳凯留在京城稳定局势。
对欧阳凯而言,这是重如泰山的信任,是官场里人人羡慕的荣耀,同时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深夜,霍飞提着酒坛子,特意来欧阳府,找义弟欧阳凯喝酒谈事。
欧阳凯神情有些疲惫,用手掌盖住酒杯,微笑道:“近日不敢饮酒,怕变成醉猫,抓不到耗子。”
他用耗子比喻那些不安分的权贵。
并非所有权贵都对皇帝忠心耿耿,或者对太子心服口服,有些权贵在暗地里打着换人做皇帝或者太子的坏主意。
霍飞拍一下大腿,哈哈大笑,说:“那咱们就效仿风年,以茶代酒。”
两人端起茶盏,干一杯。
霍飞笑道:“义弟,咱们要不要打个赌?赌皇上御驾亲征,几天大获全胜?”
欧阳凯想一想,轻轻旋转手中的茶盏,笑容变浅,说:“我猜不出来。
“霍兄为何看起来信心十足?”
霍飞剑眉飞扬,双目炯炯,胸有成竹地说:“我对皇上有信心,皇上英明神武,是难得的明君。”
“同时,我也对唐风年有信心,他做官时,特别得民心,运气也特别好。”
“那造反的大同总兵与风年为敌,估计讨不到好果子吃。”
说到“运气”二字时,他深有体会,感触颇深,甚至勾起久远的回忆。那一年,唐风年凭借运气,变成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抢走他心里的姑娘,后来又官运亨通……
往事不堪回首,他此时特别想喝酒,一醉方休。但想一想,他还是忍住了。
虽然与欧阳凯称兄道弟,情深义重,但他不敢在欧阳凯面前放肆。
毕竟欧阳凯位高权重,比他的官大得多。官小的人,不可避免变成小心翼翼讨好的一方。
欧阳凯喝一口茶,笑容复杂,意味深长,说:“霍兄的话有道理,不过,我还有别的顾虑。”
霍飞明显吃惊,问:“有何顾虑?”
欧阳凯看向窗外的夜色,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眼神像夜色一样深邃,幽幽地说:“朝廷中,几乎人人都认为这次御驾亲征的胜利易如反掌,唾手可得。”
“所以,皇亲国戚们、官员们忙着把自家的纨绔都安插到随行的士兵名单中。”
霍飞思索片刻,撇嘴,不屑地说:“让纨绔去打仗,亏他们想得出来。”
“目的,无非就是让各家的纨绔去捡功劳。”
“如此走歪门邪道,就算天神下凡,带着一帮纨绔子弟,也很难百战百胜。”
他的话,恰好与欧阳凯的心思不谋而合。
欧阳凯笑容加深,问:“霍兄,你觉得我家盟哥儿算不算纨绔?”
霍飞立马摆手,真诚地说:“肯定不算。”
“我在五城兵马司,天天跟纨绔打交道,熟悉得很。他们既想领取朝廷的俸禄,又不想干活,平时就上衙门点个卯,然后出去吃喝玩乐。”
“我最看不惯那种货色。”
他自认为是草根出身,与纨绔废物截然不同。
欧阳凯点头赞同,提起茶壶,亲手为霍飞斟茶,两人越聊越多。
两人达成共识,担心纨绔们去战场上拖皇帝的后腿,导致本应该速战速决的大胜仗变得难以预测。
夜色越来越深,霍飞一边吃盘子里的花生,一边侃侃而谈:“纨绔们跑去捞功劳,归根结底,问题是出在根子上面。”
“这个根,就是武将世袭和恩荫的老规矩。”
“如果什么时候能废掉这个规矩,彻底变成赏罚分明、能者居上,我相信士兵们打仗的能力肯定更上一层楼。”
欧阳凯笑出声,对霍飞竖起大拇指。
义兄义弟,志同道合。
接下来,欧阳凯叹气,说:“可惜,斩掉根,这种事做起来太难。”
“即使明眼人都看得见,这根已经烂了。”
霍飞点头,苦笑,暗忖:义弟如此得皇上信任,就像皇上的心腹一样,天天见面,尚且不敢劝皇上斩掉烂根。哎!像我这样的小官,更加没有做主的余地。
站在他自己的立场,如果官场不搞世袭和恩荫,他自认为可以升到更大的官位上去,他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两人都若有所思,沉默片刻之后,欧阳凯忽然自嘲地笑一笑,问:“霍兄,你长子这次有没有闹着要去打仗?”
霍飞顿时来劲,重重地拍一下大腿,笑道:“他确实想去,但拙荆故意装病,不让他去。”
“我怕家里闹腾得鸡犬不宁,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没拆穿她装病的把戏。”
欧阳凯眼神里流露少许羡慕,说:“霍兄,你家长子担得起‘青出于蓝’四个字。”
“如今,我比较担心我家盟哥儿,他不敢上战场去,从小到大,一直喜欢跟在城哥儿的背后,做小跟班。”
他越说越无奈,摇摇头,眼睛里的光变暗淡。
霍飞立马为盟哥儿说好话:“依我看,盟哥儿属于不爱出风头的好孩子。”
“有时候,站在背后,反而把局势看得更清楚,运筹帷幄,总揽全局。”
欧阳凯忍俊不禁,摇头,说:“不敢如此高估他。”
“他没有运筹帷幄的天赋,也没有那个胆量。”
哎!
他在心里叹气。
平时,他很少把这种心里话告诉别人,因为对霍飞十分信任,所以才一起讨论此事。
霍飞笑道:“明目张胆,不一定算真胆量,比如这次造反的大同总兵朱大人。这种人,下场注定不好。”
“在我看来,扮猪吃老虎的人,才是真的有胆有识,比如唐风年。”
一听这话,欧阳凯溢出一连串笑声,肩膀忍不住耸动,暗忖:唐兄看起来又高又瘦,为人如春风一样温和,头一次有人说他是扮猪吃老虎,真稀奇。
霍飞忽然打个哈欠,夜太深了,他起身告辞。
欧阳凯起身送他到书房门外,没送太远。
欧阳府的大门外,京城的夜色中,失去白天的热闹,只有官兵在巡逻。
宵禁的规矩虽大,但总有一小撮人是例外的特权者。
霍飞作为中城兵马司的指挥,在这深夜里来去自如。偶尔遇上巡逻官兵里的愣头青,需要出示令牌。
深秋的风,冷冷的。
他骑马回到家,迎接他的不是温柔乡,而是郭湘凤的冷言冷语。
“哎哟,霍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家里的姨娘还不够您左拥右抱吗?是不是在外面又养什么外室了?”
“是香的,还是臭的?”
自从霍飞纳妾、生庶子之后,夫妻俩的感情越来越差,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变成家常便饭。
霍飞顿时冷嗤一声,嘴角扯出不屑的弧度,懒得解释,直接说:“大晚上的,少添堵,莫要教坏孩子。”
郭湘凤火气旺盛,不肯善罢甘休,语气尖锐:“我哪里教坏孩子了?让你的庶子庶女饿着了?还是打骂了?”
霍飞并非脾气温柔之人,越吵越恼火,忽然抬起右手,用食指指着郭湘凤的额头,强行忍耐,咬牙切齿地说:“明日,我让岳父岳母来劝你。”
吵来吵去,结果总是郭大财主和郭夫人充当和事佬。
吵架的人累,和事佬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