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大安馆内的荒唐人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向群山之巅时,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已经站在新落成的“承天阁”最高层,俯瞰着他一手打造的离宫,大安馆。
刘仁恭年过五旬,容貌粗犷,往昔眉宇间总会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如今因酒色过度,原本结实的身子走了形,臃肿了许多,近来竟连房事都有些力不从心。这让他担心起来,召来延福寺的和尚讲法,又让道士王若讷为他炼制丹药,以求能恢复体力,长生不老。
“陛下,晨露湿重,还请添衣。”山风凛冽,吹动他的金线紫袍,身后传来清秀小宦官恭敬的声音。
刘仁恭是卢龙节度使,但他自命燕王,在这大安馆内又自称帝王,所有人见他都要用觐见皇帝的礼仪待他。
刘仁恭恍若未闻,依旧凝视脚下层层叠叠的宫殿群。
从这五层高的主阁望去,整个大安馆尽收眼底,朱红的宫墙沿着山势起伏,金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散布在苍松翠柏之间,飞檐翘角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三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山。”刘仁恭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闷雷:“如今,它已是人间仙境,试问这天下,何人能做到如此?”
修建大安馆耗费了卢龙军镇整整三年的赋税,征调民夫五万余人,更有数百工匠因工期紧迫而被鞭笞至死。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有了配得上自己身份的居所,他是大安馆里的天子。
“无人可及,唯陛下才有如此魄力,就连洛阳城里的那位,都不及陛下半分。”小宦官面露谄媚的笑,将腰身更弯了下去。
“那位”,正是大唐皇帝李柷。
按理说,小宦官如此说话,当是死罪。
“他?”
刘仁恭嘴角上扬,随即沉声呵斥:“一个生死不由己的废物,焉能与朕相提并论!”
小宦官慌忙掌嘴:“是奴婢不会说话,奴婢该死!”
“传令下去,今日午时在“瑶光殿”设宴,我要宴请群臣,让“凝香院”和“藏娇阁”的歌舞姬都要献艺。”
应该是王道士的丹药起了作用,刘仁恭觉得身子又恢复到以前的生精虎猛,打算结束几日来的节制,彻底纵欲一番。
那些歌舞姬都是从卢龙镇各地挑选来的绝色少女,有的甚至是强抢来的官家女,她们被囚禁在大安馆中学习歌舞技艺,成为刘仁恭享乐的工具。
穿过曲折的回廊时,刘仁恭的脚步在一处露台前停下,这里视野极佳,可以望见远处的山峦蜿蜒如龙。
露台栏杆是用整块的汉白玉雕琢而成,刻着精美的云纹,他伸手抚摸着冰凉的玉石,满意地笑了笑,却从不想为了运送这些石料,到底有多少民夫失足坠入山崖。
小宦官指着露台角落新放置的奇石:“陛下,这是从江南刚运来的太湖石,今晨刚到,奴婢紧忙让人安放在这里,不知可否?”
石头高约丈余,通体青灰,布满孔洞,形态确实奇异。
刘仁恭走近细看,发现石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想必是工匠们连夜用水冲洗,以求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不错!”
刘仁恭满意地点点头,又抬眼远眺:“放在此处正好,恰能与远处的山景相呼应,你是越来越会办事了,过几日朕会赐你个监军的差事。”
“奴婢谢陛下隆恩!”小宦官闻言大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捣蒜般不停地磕头。
随后的行进间,小宦官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蓟城来报,说宣武军的李思安屯兵桑乾河,沧州方面也送来求援书信,说五千汴军进入沧州…”说着从袖里取出两份文书。
刘仁恭草草翻看,皱了皱眉,未作任何指示便将文书递回,迈步走进“瑶光殿”。
“瑶光殿”是大安馆中最华丽的建筑之一,专为宴请而建。殿内十六根盘龙金柱撑起藻井,地上铺着从蜀地运来的织锦地毯,四壁悬挂着薄如蝉翼的纱幔。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殿正中那方巨大的青铜鼎,鼎内燃烧着名贵香料,青烟袅袅上升,在殿顶形成一层薄雾。
刘仁恭绕过青铜鼎,缓步走向主座。
那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榻,上面铺着白虎皮,木榻两侧各立着一只青铜仙鹤,鹤嘴中衔着灯盏,即使白日也点着蜡烛,以示尊贵。
“陛下!”
小宦官再次禀报:“昨日从西域来的商队献上了一对夜光璧,据说夜间能自行发光,是否要今日宴上展示?”
这所谓的“献上”,实则是强取豪夺,途径幽州的商旅早已苦不堪言。
“哦?”
刘仁恭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拿来,朕看看。”
很快,一个锦盒被呈了上来。
打开后,里面是一对直径约三寸的玉璧,通体碧绿,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微微的荧光。刘仁恭拿起一块对着光线细巧,发现玉璧内部仿佛有液体流动,光华变幻不定。
“好东西。”
他满意地点头:“不必展示了,随朕放到养心斋去。”
养心斋是刘仁恭最私密的住所,外表朴实的建筑内部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壁挂着名家字画,书架上是珍贵的典籍和古玩。
最特别之处,西侧一整面墙可以推开,外面是一个半封闭的温泉池,池水引自山中的热泉,常年保持适宜温度。
刘仁恭褪下外袍,走入温泉,热水立刻舒缓了他因早起而有些僵硬的关节。两名侍浴的赤裸少女各在一侧,小心地轻按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则闭上眼睛,享受起这份只属于他惬意。
“陛下,蓟州城与沧州告急。”
然而,一个不适宜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惬意,刘仁恭不耐烦地睁开眼,看到马步都指挥使崔勋站在池边,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又怎么了?”
刘仁恭推开两名侍浴少女。
崔勋回道:“李思安兵临石子河,正向蓟城逼近,另外汴军自黄河北登岸,乐陵、无棣以及饶安三处尽失,朱全忠亲率兵马已入驻长芦,清池城被围,急需增援。”
刘仁恭闻言大惊,霍然从水中站起,水花四溅:“为何如此快?为何不报?”
对于蓟城的安危,刘仁恭并不担心。
即便有闪失,让李思安夺了去,他也守不住。只要大安山的五万卢龙军与沧州的义昌军合围,再加上平州驻军,那座城池就会成为绞肉之所,会把入城的汴军搅成肉泥。
然而,沧州若失,三路合围之势将破,幽州门户洞开,汴军便可长驱直入。到那时,不仅蓟城,整个卢龙都将成为朱全忠的囊中之物。
思及此,刘仁恭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