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上帝之城.3【CityofGod】
夜色渐浓,月光洒在漆黑海面上,乘着翻涌的浪花拍击在堤岸下水泥坝上,摔在遍布藤壶跟贝类酸蚀到发白遗骸中化成苍银的碎片。
远离了城市中充斥的喧嚣与明亮的霓虹光,周遭变得安静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种近乎凝结为实质,令人倍感不安的压抑。
老胡拎着鸟笼,跟着一队体格结实的汉子在码头上前行着。他用习惯性地用眼角余光去打量周遭的情景。纵使周遭昏暗,他仍能嗅到海风带来的腥咸味与的周遭散布的异臭交织在一起扑面而来。
随着遮月乌云随风而去,码头上的一切在苍白的月光下对来自他乡的来客揭开了里约热内卢那黑暗面的一角。
几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流氓蹲坐在码头的集装箱旁。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低着头,如同雕像般毫无生机,唯一还能证明他们仍有生命迹象的便是如同老化风箱般沉重而沙哑的呼吸声。
一个还能喘气儿的年轻人摊在地上,露出遍布纹身与针眼的手臂,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的在空中抓来抓去,好似想要留住什么一般。但时间之沙不可阻止地自他的指缝间溜走,带走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细密的低语自路过的一处搭棚中传来,尽管语者在有意隐瞒,但那遍布补丁的帆布中掩盖不了秘密,谈论价钱的异国口音连同微弱的灯光自帆布的破洞中飘出。
面对的夜色中走来几人,他们遮着面孔,分不清性别与籍贯。仅仅一瞬。老胡瞥见了他们其中一人那充斥着不安与焦虑的眼神。来者似乎也注意到了来自陌生人的一瞥,他们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了,好似目光仅仅是片刻的接触都会带来不幸一样。
老胡咂了咂嘴,朝旁边跟着的人努了努嘴。“唉,你好,能稍微等会儿不?我想去上个厕所。”
得到那人的颔首肯定后,老胡点点头,脚步放缓,随后便转身向着码头边缘走去。
他围着叠放的集装箱绕了几圈,在确认没有人跟着后,便来到一处偏僻的水泥堤坝上,他借着月光向远处眯眼细看,发觉黄昏时分所见的那几分婆娑树影并非幻觉,那片森林真的就在那儿。
或许称它为一处森林并不确切,那儿只有只有几棵乔木,更多的是茂密的灌木,或许称呼它为一处红树林更合适。但不论如何,那片林木就在那儿,如同一处碧绿孤星,顽强地在由水泥铸就的海堤与岩岸边生长着。
或许,这就是这片世界上最后的一片原生丛林了,老胡想道。
接下来的路途不再适合带着一只鸟笼招摇过市,他觉得是时候把这俩小鸟处理掉了。
他俯下身,打开了笼门,将鸟笼放在海边。他能听得见那对鹦鹉的脚爪在金属地板上踩踏的声音,随即自那儿敞开的笼门处颤抖几下,那对身披蓝色羽翼的鸟儿便纵身自囚笼中飞出,化作月色下振翼腾空的两道虚影。
看着它们的身影逐渐融入幽暗的夜空,老胡感觉到儿时的回忆正如潮水般涌来,那在灾变之前的,充斥着鸟儿颂歌的明亮清晨正自他眼前闪现。
他不知道这对鸟儿能不能在这片异国他乡土地上凭着这处丛林苟延残喘下来,但他晓得这些动物若是离开了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栖息地,在陌生环境中活下来的几率近乎为零。
但他更明白那些保护跟动物园区绝不会是这些动物的好去处,在那里,连只蟋蟀都能给那些尸位素餐之徒养成形如枯槁的活尸。
至少,在最后一片活的雨林里死去,也比变成为人玩乐的那些活尸要好得多,他想。
就让对鸟儿的尸骸,在世界上最后的自然丛林里被世界遗忘罢。
【——】
“老天,胡,这些是什么?”
在靠岸货船的舱室之中,桑布拉半蹲下来,好奇地看着航空箱中蜷缩成一团的流浪猫。西班牙裔女人的样貌惊吓到了这只小型食肉动物,它弓起背,色厉内荏地发出嘶嘶声。
“被带到澳洲,跑到荒野里的牲口。”老胡说道。“流浪猫,野猫,你想怎么叫它们都行。”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动物,嘿嘿,真有意思。”桑布拉试着伸手过去挑逗。“瞧瞧它圆头圆脑的可爱模样,明明害怕,却还要对比它大的动物展现出自己的威胁性,真蠢!”
“噫,小心!”老胡轻拍桑布拉的手臂,自笼门空格中伸出的利爪擦着她的手指划过。“这些小东西喏,可不是那些有钱人的宠物,它们呐,凶得很!”
“噢哟,还挺凶的。”桑布拉咋舌道。“嗯,在我小的时候,我们这儿也有过动物——当然,不是这种蠢蛋,它们在里约的街头活不下来。
那些好像什么是鸟来着?鵎鵼(tuokong)?鹦鹉?之前在在周遭还有大片的雨林,这些鸟就在那儿,它们好看的很。
当然,那些外国佬为它们出的价钱也配得上它们的羽毛。不过它们早在大概五年前就被抓光了。”
“想不到你以前还干过这行?”老胡眨眨眼。“里约以前还搞过走私?”
“我的朋友,上帝的伊甸园里连蛇都有,更别提这座海边小城了。”桑布拉嘿嘿一笑。“不瞒你说,我还在想着在那靠海的那一小片丛林里,是不是还留了几只那样的漂亮小鸟...”
老胡粗粝的手指敲了敲航空箱,发出的声响成功截断了桑布拉还在滔滔不绝的‘漂亮小鸟’。“好啦好啦。”他喉结在满是短粗胡茬的脖颈间不自然但动了动。
“先帮俺清点确认下货物数量吧,还有,再去搞点新的麻醉药。按照这些小东西容易应激的脾性,它们可撑不到哥伦比亚的码头,必须在靠岸之前就让它们全睡着。”
“我的朋友,活该你吃这碗饭。”桑布拉戏谑地笑了起来。“我想,你可真称得上一声‘动物专家’!”
老胡笑了起来,展露出那口泛黄的牙齿。自己是那些成天穿着笔挺礼服,喜爱高谈阔论的所谓‘学者’?他们在饭桌间享受丰盛的餐宴,满嘴卖弄学术词地讨论着去保护动物,却连如何判断面前的足迹是来自鹿还是野猪的都搞不明白。
他自己却很清楚,怎样循着半干的粪便跟腥臊味寻觅找到巢穴,如何在树上留下痕迹里分辨迁徙路线。
这些在继承家业而来,在荒野中打磨历练出的本事,岂是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权威学术派”配相提并论的?
但此时老胡忽略了自己之前留落的一个细节,那便是部分鸟类具有趋光性,它们做出去选择的第一时间不会飞向自然栖息地,而是向着明亮光源移动。
没有人注意到,在港口探照灯在漆黑海面上来回切割出的光带之间,两道蓝影自夜空中照亮显现,它们振动羽翼,穿透海雾涛霭,向着新靠岸的那艘灯火通明的货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