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底线
听到这话,孟昭顿时明白了沈青和方才那番疯狂举动的缘由,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沈青和终于从孟昭颈窝处抬起头来。
夜色深沉,两人又身处墙角阴影之中,他看不清孟昭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他,此刻的她定然是极生气的。
这个认知让沈青和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紧贴着孟昭的身躯也不自觉地退开些许,感受到束缚松开的孟昭一言不发,转身就要离开。
沈青和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孟昭忍无可忍,另一只手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沈青和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身形却纹丝不动,孟昭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他依然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你还没答应我,"沈青和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不要去江南,好不好?"
孟昭深吸一口气,突然抬腿狠狠朝他踹了过去,这次她用足了十成力道,沈青和整个人向后跌去,就在孟昭险些被他拽倒的瞬间,他终于松开了手,重重跌坐在墙角,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
孟昭却置若罔闻,无视那想要抓住自己裙摆颤抖的手,转身穿过回廊,回到房中,她重重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上,方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抬起衣袖想要擦拭仍带着刺痛感的嘴唇,却在月光下瞥见袖口上斑驳的暗红血迹,眉头紧蹙,颤抖着摊开双手,掌心早已被干涸的血迹染成狰狞的深红色,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而此时的庭院角落,沈青和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墙根下,月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衣衫上洇开大片暗色血迹,他呆滞地望着空荡荡的院落,俊美的面容上一片死寂的灰败。
夜风拂过,带起几片零落的枯叶落在他的身上,他却无力去拂,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沈青和缓缓闭上眼睛,一滴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所有的疼痛都在提醒着他,这一次,他是真的把一切都搞砸了。
就在沈青和如同被抽走魂魄般蜷缩在墙角,自嘲地想着自己不过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丧家之犬时,寂静的庭院里忽然传来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
他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只见朦胧的月色中,孟昭手持一盏灯笼缓步而来,昏黄的烛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仿若下凡的仙女一般。
孟昭将灯笼往前递了递,借着摇曳的烛光,她看清了沈青和此时的模样,肩膀处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俊美的脸上血迹斑驳,被泪水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那双深沉的眼眸此刻通红一片,只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迸发出近乎虔诚的光芒。
方才还瘫软无力的身躯突然直起,颤抖着抓住孟昭的裙摆,他仰起脸,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会走吗?会...离开我吗?"
孟昭此刻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执念之深,早已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紧蹙着眉头,目光落在他肩头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渍上,冷声道:"你就算想死,也别死在我家院子里。"说罢转身欲走。
刚迈出几步,她的脚步却突然顿住,最终还是转过身来,语气不善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跟上来。"
听见这话,沈青和灰败的眸中瞬间燃起希冀的火光,整个人如同枯木逢春般活了过来,他撑着墙壁艰难起身,踉跄着跟上孟昭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她的书房。
进屋后,孟昭点亮烛台,让沈青和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转身出去,不多时,她先端来一个炭盆,又打来一盆清水,见沈青和仍呆坐在那里,她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意道:"把衣服脱了。"
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孟昭浸湿帕子转身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沈青和,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昏黄的烛光下,沈青和的外袍已经滑落在地,里衣也已经褪下,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和精瘦的腰身,右肩处的两个伤口凝结成暗红的血痂,在如玉的肌肤上格外刺目,更令她气结的是,这人竟连亵裤都松垮地挂在胯骨上,修长的双腿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
沈青和闻言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不是你让我...脱衣服的么?"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委屈。
孟昭的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攥着帕子的手背青筋暴起,她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是、让、你、露、出、伤、口!"
沈青和眨了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点了点头,刚想弯腰拾起滑落的衣衫,却不慎牵动了肩上的伤口,顿时疼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孟昭见状,强压着怒火上前帮忙。她粗鲁地抓起里衣往他身上套,却听见沈青和又是一声压抑的痛呼。
"又怎么了!!!"孟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沈青和委屈地抿了抿唇,轻声道:"头发..."
孟昭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动作太急,竟将他一缕发丝绞进了衣领里,此时几根断发飘落在地,孟昭忽然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又想起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顿时更加恼火:"忍着!"
沈青和乖顺地低下头,不再出声,孟昭手上的动作却轻柔了几分,先将他的长发拢好,小心地拨到未受伤的左肩一侧,正要给他穿衣时,却发现那件里衣早已被鲜血浸湿,于是放弃穿衣服,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床棉被,不由分说地兜头盖在沈青和身上。
“裹好了,别到时候没被戳死,反倒冻死了。”
虽说语气是凶恶的,但落在沈青和耳朵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棉被,一股暖意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孟昭重新拧了块干净的帕子过来,示意他将受伤的右臂露出来。
沈青和肩上一共两道伤口,一个是在锁骨上,戳了个洞,一个是在肩膀处有一道划痕,伤口本身并不算大,主要是被她挣扎时不断捶打,挤压出了许多的血液,孟昭抿着唇,用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周围凝固的血痕。
冬夜的寒气在书房内弥漫,沈青和裸露的肌肤很快泛起一层细小的疙瘩,唯有孟昭靠近时呼出的气息,带着些许暖意拂过他的肌肤,沈青和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孟昭微微红肿的唇瓣上,喉结轻轻滚动,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他刚从宫里出来,就听到阿福说孟家来了客人,等看到车上的萧字标识,他当即猜出了来人是谁,若说孟昭身边有哪个人是让他不放心的,唯有这个姓萧的,不仅年岁相当、家底丰厚,更对孟昭的事格外上心。
方才在暗处,看着孟昭与那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胸中翻涌的酸涩几乎要将他淹没,当听到萧宥之邀她去江南时,他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当时,他在心中疯狂呐喊,拒绝他!快拒绝他!可孟昭虽未立即应允,却也未曾断然回绝,这至少说明,她是有考量过的,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
两年前那次莽撞的表白,换来的是整整两年的分离,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不,他再也等不起了,两年的光阴,足以让两个朝夕相处的人生出情愫,光是想象孟昭与别人并肩而立的画面,就让他痛得几乎发狂。
极度的恐惧与嫉妒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在极度不安的驱使下,他犯下了这个致命的错误,情爱之事本该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美好,而自己不仅唐突冒犯,更是毫无准备。
他虽还未用晚膳,可距离上次刷牙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下意识抬手想掩口轻呵,试探自己口中可有异味,却被孟昭一声厉喝打断:"乱动什么!"
沈青和不敢再乱动,只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孟昭的神色,烛光下,她清丽的侧脸紧绷如霜,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显然十分生气。
待伤口清理完毕,孟昭取来伤药轻轻敷上,然后终于张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先就这样吧,等明日医馆开门,让大夫再给你诊治。”
孟昭转身将染血的帕子扔进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见沈青和仍呆坐在原地,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
沈青和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方才...你觉得...怎么样?"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孟昭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待看清他闪烁的眼神和微红的耳尖,顿时了然,她冷笑一声,眼中寒光凛冽:"怎么?还想让我给你写个好评是么?"
沈青和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讥讽,慌忙起身,却不慎扯到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嘴里的道歉却没有停,“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方才,我方才一时情急。”
"沈青和。"孟昭突然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你知道我最厌恶什么吗?"沈青和怔怔地摇头,棉被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我一恨屈居人下,只能伏低做小,靠卖笑脸讨生活,二恨身不由己,只能任凭他人摆布。”孟昭一字一顿地说着,“你既然已经做出这种事,就不要奢求我的原谅,我方才帮你清理伤口,不过是怕你真的死在我的手上,脏了我的地方。”
她猛地拉开房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现在,立刻,离开我家。"
沈青和脸色煞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他踉跄着起身,走到孟昭旁边,眼圈渐渐红了,"不要...求你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你饶我这一次好不好?"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次,往后你让我做什么都我答应,绝对不会不听你的话好不好。”
说着竟抓起孟昭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招呼,带着她的手狠狠拍打自己的脸颊和胸膛:“你要是想惩罚我,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求求你,不要让我离开好不好。”
撕扯间,裹在身上的棉被滑落在地,露出大片如玉的肌肤,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丝,孟昭简直被他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气疯了,用力将他推开:"你再这样纠缠,我明日就收拾东西去江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沈青和猛地僵住,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一滴晶莹顺着他的鼻梁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走,"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这就走,你不要生气。"
看着那人踉跄的走出去,孟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沈青和再呆下去,自己又要犯心软的老毛病。
第二日,天一亮孟昭就跑去门口,陈婶此时正握着扫帚清扫落叶,见孟昭面色不善地走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
"陈婶,"孟昭声音冷冽,"昨日是谁放沈青和进来的?"
陈婶手中的扫帚一顿,有些不安地回道:"是...是我,昨日沈大人说找您有急事相商,我见他神色焦急,就让他直接进去了。"
孟昭心头烦闷,但也知道两家关系好,向来是随意进出的,这事怪不得陈婶,但她也不欲多言,只是沉声吩咐:"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准许,前院谁也不准放沈青和进来,你待会儿把这话也传给王婆子和小川。"她顿了顿,语气愈发严厉,"谁要是敢自作主张放他进来,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陈婶自打来到孟府,还是头一回见孟昭这般动怒,当下也不敢多问,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嘱咐他们,保证不让沈大人踏进院子一步。"她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顾夫人和青泽少爷、青瑜小姐若是来访?"
想到沈家其他人,孟昭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才无奈道:"他们若来,照常迎进来便是。"她终究做不出迁怒他人的事,只能暗自叹息。
因为昨日喝了酒,早饭的时候孟大山没有起来,饭桌上就只有许韵蓉跟孟昭,许韵蓉夹了一筷子小菜,目光在女儿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状似随意地问道:“方才我去前院,听见陈婶正嘱咐王婆子,说是你吩咐往后不准青和上门,怎么?吵架了?”
孟昭握着粥碗的手微微一紧,沈青和的事实在太过糟心,哪怕是许韵蓉,孟昭也不想多说,只能含糊过去,“嗯,生意上的事,吵了两句嘴,没什么大碍。”
看闺女不想多说,许韵蓉也不追问,只是适当安抚了两句,"行,你们都是大人了,就算真有什么误会,想来也能自己解决。"说着,又给女儿添了半碗热粥,"这粥熬得正好,多喝些。"
等吃完早饭,孟昭就赶去了茗香楼,明日就是年前最后一天营业,到时候会有一些保质期比较短的食材,过年担心坏掉,她想着这两日就想法子处理了,就在孟昭忙碌的时候,黄翠忽然急匆匆过来,欣喜道:“掌柜的,宋小姐到了,马车刚停下!”
孟昭眼睛一亮,立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正巧看见宋婉音提着裙摆进来,"婉音姐姐!"孟昭惊喜地唤道,随后紧紧抱住宋婉音,声音里满是雀跃:"自打听说汪大人调任回京,我就日日盼着你来,原以为年前见不到了,好一阵失望,今天能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宋婉音眼中亦是盈满了笑意:"昨日下午才进京,晚上去拜见了爹娘,今儿个一早我就坐不住了,非得先来见你不可。"说着,她轻轻拉过身后一位嬷嬷,对着她怀中的小人儿柔声道:"蔓蔓,快来看看你昭昭小姨。"
只见嬷嬷怀中探出一个小脑袋,约莫两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的小圆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脸蛋也红扑扑的,活像年画上的福娃。
猛地来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小家伙起初还有些怯生生的,可看见孟昭,不知是真认出来了还是怎么的,突然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唤道:"昭昭姨姨~"
这一声差点把孟昭叫的心都要化了,噘着嘴隔空亲了小团子好几口,"蔓蔓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呢。"小丫头被她的表情逗得咯咯直笑,瞧着更喜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