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六月正是多雨的时节,天整日里阴着,淅淅沥沥的雨丝飘洒个不停。


揽月殿前的各色花植都被风雨折损得没了气色,唯独那丛芭蕉叶在风里雨里依旧高舒垂荫。


宫人们守着殿门颇为无趣,听着连绵不断的雨打芭蕉声渐渐泛起瞌睡,大多悄悄挪到了角落里偷懒。


雨莲端着汤盅沿着半湿的廊庑回了揽月殿,掀开低垂的竹帘往里探去恰听到里头传来几声呼喊,她忙不迭脚下生风地进去,顺便飞快地瞪了眼角落里犹自睡得香甜的宫婢。


“殿下,可是又梦魇了?”


许是梦中惊吓挣扎的缘故,黎元仪乌亮的发在玉枕上四下松散开,一双娇嫩玉润的手攥着锦被,她浓密的睫毛微颤着,慢慢睁开眼睛。


雨莲轻拍公主的肩头安抚,扶她起身,“正好,奴婢端了姜枣茶来,热热地喝下去,压压风邪。”


黎元仪就着雨莲的手慢慢喝了。


“梦中恍惚听到鸟叫声,又听人念起‘窗外有芭蕉’,倒是十分热闹。”


黎元仪自十日前于宫外品茶诗会落水,便得了伤寒,一度烧得厉害,整日里昏睡着。待好不容易退了烧,却不怎么愿意开口说话了,瞧着整个人都瘦了好一圈。


雨莲本就忧心她的状态,见眼下黎元仪愿意主动问起,便立刻接口道:“就是那只原先养在廊下的鹦鹉,送小儿坊调教了两个月,昨儿刚送回来,如今它机灵地都会念诗了。”


黎元仪点点头,她虽神色没什么波动,心下却滞了一瞬,记忆里养在廊下的这只鹦鹉名唤“雪衣奴”,确实聪明伶利得很,她曾极爱不释手。


但前世即将成婚前,她得知王冕喜清净而厌恶聒噪,便忍痛割爱,没有将雪衣奴一起带出宫。


想来那之后此间冷清无人居住,雪衣奴应当又被送回小儿坊中豢养。


那恍如大梦一场的前世经历浮上心头,黎元仪头一阵阵地抽疼,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按住额角。


视线不经意落于妆台上的铜镜,里面映照出的面容尚显稚气,与脑海中前世憔悴瘦削的面容融于一处,她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明明已于婚后第五年,也就是文振十二年,抑郁而终、撒手西去了。


却不知是有怎样的机缘巧合,等她再一睁眼,竟然回到了文振七年六月。


此时的她年方十六,还未曾被赐婚王氏,依旧住在宫中先帝赐予她的揽月殿中。


这一切若非镜花水月,便实在是万幸。


也许,是神明听到了她前世临死前内心的祈求,这才让她回到过去,回到了云英未嫁时......


本来已经平复的头疼无预兆地再度抽痛,黎元仪吸了口凉气,蹙眉抬手扶住额角。


在榻边支了小凳正绣着手里物件的雨莲正好瞅见,忙不迭凑过来:“殿下可是又头疼了,奴新学了疏解的指法,来给殿下试试?”


雨莲的关切让黎元仪心生温暖的同时又有些心酸。


前世,雨莲随她一起出宫嫁入王家,此后多年里,万般心酸苦楚,若是身边没有雨莲,她未必能撑得下去。


也不知,前世她重病走后,雨莲后来是何境遇......


雨莲浑然不知黎元仪心中感叹,她手指灵活,指法时而轻柔时而有力,恰到好处地疏解了黎元仪时不时涌上来的头疼。


黎元仪本想闭目养神,却瞥见一旁落下的物件。


是雨莲方才在绣的,这上头的纹样——不知怎的,竟有些眼熟。


“殿下,您瞧着绣得如何,可有要做修改的地方?”


“针脚细密,纹样也精致,你的手艺一向是极好的......”


“殿下满意就好,这香囊就快做好乐,后一日赏花宴上殿下可以送出去,定会得偿所愿的。”


黎元仪笑意停滞:“什么赏花宴?”


雨莲诧异了一刻,又想到前几日公主都烧糊涂了,可不得忘了事儿,于是立刻提醒。


“再过一日便是宫中赏花宴了,太后为此已经筹备许久。殿下前几日高烧不退,奴婢还担心赶不上这次的宴,好在如今恢复得当。”


说到这里,雨莲又压低些声线道:“王公子已接了帖子,他届时定会入宫参宴,到时殿下盛装出席,说不定当天便能成就美满姻缘了。”


黎元仪手一颤,香囊随之掉落在锦缎被面上。


她神色僵硬,忽然想起——


前世她和王冕的婚事不就是在这场赏花宴上定下的么?!


她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这一场赏花宴名为赏花,实为赐婚。


前世她与太后心知肚明这一安排,并成功借此机会和琅琊王氏结下姻缘。


可现在,就算是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黎元仪也决计不肯再强扭王瓜,作茧自缚。


琅琊王氏嫡长公子——王冕,他出身高贵,风姿卓绝,又才华横溢,为大夏众多世家贵女所仰慕。


他或许的确是位德才兼备的君子,但黎元仪很清楚,他之于她而言,绝不是那个值得她付出真心的好夫君。


若要她直言,与其嫁给他还不如上山做姑子来得痛快。


索性收起期盼、了断红尘,总好过在他身边一日日钝刀子磨肉。


黎元仪一把将香囊塞进榻边箱笼里。


“雨莲,你现在就去趟寿福宫,让林公公帮着朝母后提上一句,就说我落水后精神大不如前,总是头痛。后日的赏花宴就不去凑热闹了,恐吹了风头疼发作得更厉害。”


雨莲闻言睁大双眼,像是不敢相信:“殿下果真不去?那可就见不着王公子了......”


旁人未必清楚,雨莲却知道,前番公主特意去宫外参加那什么品茶诗会,就是为了能亲眼目睹王公子诗会上的风采。那日公主还因瞧得入神,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一把,这才落水染了风寒。


可后日赏花宴之隆重,远胜那场诗会。不仅是太后为公主亲自筹谋主办的,还请了宗室和世家的众多贵客。在宫中举办,连舟车劳顿等诸多不便都省去了,可公主竟突然说不去就不去?


以雨莲以往对黎元仪的了解,便是发着烧,只怕她也一定不会缺席的,定是要盛装到场。


黎元仪嗤笑一声,透出不同以往的冷漠声色:“我不想再见到他。”


雨莲将信将疑,公主的神情不似作伪,可前儿个明明还喜欢得紧怎么如今说丢手就丢了?


莫非,是落水那日王公子漠然袖手旁观的行为教公主终于寒了心?还是,这高烧把公主的脑子给烧清醒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雨莲都乐见其成。她本就心里不待见那位冷冰冰的王公子,此刻再不用遮掩,立即笑得脸上像开了花。


雨莲欢天喜地地道:“殿下英明!凭那王公子再好,也不配在殿下跟前拿乔,这般冷面冷心的男人,他哪里有福分能娶到殿下!”


黎元仪弯了唇角,摸摸雨莲垂在脸颊旁的发髻:“快去寿福宫吧,只怕母后还有番话要说道呢。”


雨莲动作很快,不出两盏茶的功夫,黎元仪就听见外间通报太后到。


黎元仪正欲下榻行礼,就被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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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进内间的扈太后制止,“元儿,不必多礼。”


黎元仪于榻上虚行一礼,扈太后连茶都懒得端起,眼带关切将她打量了一番,开口道:“前两日太医回禀说元儿你已然大好,怎么雨莲方才来报却说你头痛得厉害,连哀家筹备良久的赏花宴也说不去就不去了?”


扈太后来之前,黎元仪已用珍珠白扑了扑脸颊和嘴唇,此时被问,她便顺势做出虚弱的模样,伸手按住额角,“母后不知,儿臣高烧虽退,头疼却日渐发作得厉害,时常疼痛难忍,儿臣无法自控,想来是上次落水伤了根本,还需时日调养。”


见扈太后将信将疑,黎元仪补充道:“儿臣知后日的赏花宴母后费心筹备多时,且宴上贵客云集,因此儿臣本也不愿错过。


可赏花宴上难免会吹风,只怕届时头疾突作,儿臣会当众失态,有失天家威严,会让母后和陛下颜面受损。”


闻言,扈太后眉头一皱,脸也跟着绷起来。


沉默片刻,扈太后转而开口吩咐跟在一旁的林公公:“去传太医,要善治头疾的来。”


眼见林公公领命飞快地去了,黎元仪的心不由往下一沉。母后执拗至此,只怕是非要她去赏花宴不可了。


可若是如此,赐婚一事恐怕也是板上钉钉,她该如何是好呢?


扈太后白净柔腻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低垂下眉眼,好言劝道:“哀家知道你委屈,可眼下机会难得,实在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


琅琊王氏百年望族,王冕更是难得的世家英才。只论邺京便不知有多少人想嫁他。元儿,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赏花宴才是,一举可定乾坤呐......”


黎元仪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王冕虽好,可天下之大,儿臣又何必非争他一人。何况他从未在意过儿臣分毫,总称有婚约在身,这在京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也因此,邺京贵女虽有诸多人钦慕他,却无人明面上公然示好。元儿到底不愿为私心去拆了别人的婚约,染指他人的因果是会遭报应的......”


扈太后眼睫颤动,急忙出声打断:"元儿,莫要胡说!"


黎元仪撇开脸去,擦了珍珠白的苍脸庞上无惊无惧,丝毫没有情绪波澜。


扈太后瞧着暗暗心惊,不知为何,眼前这一直以来握在掌中的雀儿竟在一朝一夕间突然陌生起来。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黎元仪默了默,如梦般缥缈无踪的前世过往终究不能道明。


她思忖片刻后再度开口,“母后,元儿先前被琅琊王氏的光环所惑,一叶障目,以为这便是男女之情。实际上,也只是远远见过几次王公子罢了。元儿既然不了解王冕其人,那就根本称不上是真心爱慕。母后也是女子,当知婚姻大事上怎可糊涂?若执意相逼,女儿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内室。


恰逢去而复返的林公公带着身后的太医正要入内,一时又是惊讶又是尴尬地杵在门口,立刻垂头屏息不敢再多看。


扈太后一向养尊处优,十指纤纤,嫩葱一般。


她方才怒火攻心,一掌挥出去竟是用上了全身的劲,过后不止整个手掌麻颤颤的,就连胳膊也隐隐酸痛起来。


黎元仪被打得偏过头去,纤细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摸上已然通红且火辣疼痛的半边脸庞。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迟疑着,慢慢看向仍一脸怒气的扈太后。


两世为人,这却是母后第一次动手打她......


这一掌,彻底打碎了她对母后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