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没得选

黎元仪只觉天旋地转的恍惚。


这还是那个从小就对自己温柔耐心、倍加呵护,从来都和颜悦色地夸奖自己,从不曾动过怒的母后吗?


为什么她此刻看着自己,根本不像一个母亲,倒更像是一个不再掩饰仇恨与厌恶的宿敌?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虽短,却仿若暗夜毒蛇昂首乍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獠牙,“咝咝”吐出冰冷的信子。


扈太后霍然起身,扭头朝杵在门口纷纷垂首的众人喝道:“你们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给公主把脉!”


太医颤巍巍跟着林公公上前,手指刚隔着丝帕搭上黎元仪的手腕,一旁盯着的扈太后又悠悠发话道:“好好治,若是公主再犯头疼的毛病,说什么不去赏花宴的话,哀家罚不得公主,却能诛你们的九族!”


黎元仪双目猩红,鸦羽似的浓密眼睫低垂着遮掩住所有情绪,拼命忍住不断涌上来的眼泪。


太医闻言两片胡须抖如筛子,待屏息提神细细诊过,眉头紧锁片刻,道:“扈太后毋需挂怀,公主头疾发作乃是前次落水的缘故,只要给予时日耐心调养......”


扈太后染了丹蔻的纤长指甲不耐烦地扣了扣桌案,打断了太医的话:“酸朽愚钝!如今没有时日耐心调养,容你慢慢施为了!你只说有没有能起奇效的方子可以立刻止住公主的头疾发作便是!起码,后日赏花宴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叫公主当场发作,失态于众人前!”


“这......确有一方,可是治标不治本,只能糊弄住一时,待过后只怕会发作得更厉害......”


太医欲言又止,显然仍存医者仁心,不愿用此损招。


扈太后却没有半分犹豫,几乎脱口而出道:“便用此方!”


黎元仪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被褥下蜷紧一只手的掌心已然滑腻不堪,整个人如坠冰窖。


扈太后抬手让林公公送这位两股战战的太医出去配药,内室里静得只剩款款而动的华丽衣裙“窸窣”摩擦之声。


扈太后在榻边坐下,又伸手握住黎元仪放在锦被上的那只手。


“元儿,你年幼无知,一心只考虑自己。母后只能替你做这正确的决定!”


闻言,黎元仪不由抬头,顶着仍留有鲜红指印的半边脸颊。


扈太后见状,似乎也后悔起方才出手打伤她的脸,蹙眉伸指轻触上她脸颊,染着艳色丹蔻的长指甲不慎剐蹭到肿胀处,黎元仪瞬间疼得羽睫一颤。


扈太后指尖一松,收回了手。她眼皮轻撩,挪开视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天家儿女的婚事岂能只考虑自己?两情相悦从来不是最重要的。王冕姓‘王’,只这一点,你便该尽心尽力去争取他。”


黎元仪偏过头没接这句话。


扈太后也根本不需要她吭声回应,望着虚空的一处,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陛下虽登位多年,可如今才方要亲政,正是需要世家大族在朝堂上鼎力相助的时候。琅琊王氏乃世家之首,你可知朝堂上明里暗里有多少他们的势力?


你是陛下长姐,是他最亲的人,你嫁给王冕,便是王氏一族如今最得众望的嫡长子结发妻,王氏一族岂会不忠心于陛下?


有了琅琊王氏的忠心,你弟弟的皇位才坐得稳!坐得久!你这食封二千户的长公主尊荣便也能长久!”


黎元仪微怔,前世在她向母后表明和离念头却被明确喝止后,多少个深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揣测的情状竟与如今母后这一番话别无二致。


她从前以为是自己嫁入琅琊王氏多年,世事变迁才与宫中的母后和陛下生了嫌隙,因此他们才会不允她和离。


可如今再看,原是她自作多情!


从一开始母后就是打着要利用她婚事的算盘,这才百般助力、推波助澜。


是母后,令她深居宫中却依旧能时不时听闻有关王冕的美谈;是母后,她总能事无巨细、恰如其分在她面前夸赞王冕一二,叫她时时得知王冕的行迹与美名;是母后,令她不知不觉间耳濡目染,而后逐渐上心,最终对那王冕生出少女怀春的心思来......


黎元仪突然忆起,就连那场宫外的品茶诗会也是母后亲派人送她去的......


现在想来,诗会那日她会无端落水也蹊跷古怪得很......


若是王冕未袖手旁观,而是下水救了自己,只怕赐婚的旨意一早就颁了。


黎元仪背上陡时升起冷津津的虚汗,心跳快得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喉间呼之欲出。


扈太后从虚空处收回视线,见黎元仪还兀自低头望着被面发呆,嘴角轻扬,料想养熟了的雀儿经自己这番话点拨后也该乖觉听从安排了,抚平裙摆上的褶皱迤迤然起身。


“元儿,好生歇着罢,哀家会让太医一并配好药给你敷脸。后日赏花宴如期举行,届时哀家会派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来伺候你梳洗妆扮,你只管容光焕发地去赴宴,其余的事情,哀家和陛下都会替你做主。”


*


六月正是翠盖连天,芙蕖含羞初绽的好时节。


赏花宴一早定下在环抱十亩荷池的祥荣园。此间绿荫蔽日,奇石错落,满池娇艳,是宫中宴客赏景的绝佳去处。


到祥荣园外,黎元仪远远便瞧见入园的垂花门边,侧对自己站着一人。白衫飘逸,漆冠玉带,端的一幅翩翩公子风范,只瞧不大清面容,也不知是来赴宴的哪家郎君。


黎元仪觑了一眼,便不再看。


她如今实在讨厌这般的男子。


跟在身后的女官却上前两步提醒道:“殿下您瞧,王公子就在前面,他此时还未入园,想必是在等您一道进去赏花呢。”


黎元仪闻言,怔愣一瞬,眉心微跳,不远处那人竟是王冕?


无怪乎她一下子认不出来。


前世两人婚后,他对自己是避如蛇蝎。实在到了避无可避的场合,也是能离得多远就离多远。


成婚五载,他们虽是夫妻,可见面的次数只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因此,方才这女官的话,每个字黎元仪都觉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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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王冕会等她一道入园赏花?


滑了天下之大稽,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如今,她要还能信了这话,再巴巴赶上前,那她就算是白受了那五年王氏一族的冷眼。


入园的垂花门已近在眼前,黎元仪既不打算避让也无丝毫停顿的意思,她脚下不停,径直入园。


环佩叮当作响,伫立良久的男子恰在此时回首。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触,两人实打实地打了个照面。


此时的王冕不过及冠之年,比之黎元仪印象里前世的他,尚显青春年少。唯独那骨子里的“冷”一脉相承,未改分毫。


从前,黎元仪喜欢他,便觉得“冷”也是极好的。


可如今再触及王冕神色漠然的清隽眉目,纵他有出尘的气质,“玉郎”的美称,黎元仪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如孤松独立,目下无尘,自是从未把她放在眼里。


可她也是人世间独一无二,无人能替的。何苦让自己摆尾乞怜于他!


两人目光交汇不过须臾,黎元仪率先挪开视线,在众人微微惊愕的神色里,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心如止水地过垂花门而去。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王冕站在原地,沉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那道渐行渐远的绯红色身影。


那人衣袂轻扬,乌发云鬓上簪着的金钗玉步摇随步伐轻晃。


他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长公主越走越快,倒像是压根不想见到他。


他虽是丝毫不了解长公主其人,可到底也见过几次,多少有点印象。


王冕记得,先前她每次见他时,即使隔得很远,她也总是眉眼含笑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也因此,纵使他不中意,却也还是记住了她的笑。


可方才,那么近的距离撞见,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迅速挪开视线,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似的,面无表情到唇角都未曾牵动一丝,她脚下没有一丝要停留片刻的犹疑,就这样领着一众宫女径直飞快地走了?


这般冷落的滋味倒是新鲜,王冕忖了片刻,想必是这长公主还在为着上回诗会落水的事情生气罢了。


那日在湖边,她突然失足落水,他明明看到了,却还是第一时间选择站在原地不动。


只因他看穿了算计,知道这定是太后与长公主联手设下的局,只为“请君入瓮”。


一旦他出手救人,那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就有了他与公主扯上关系的铁证,只怕如今赐婚的诏书都已进了府。


他的选择从不仅仅是他的,也代表着整个琅琊王氏一族的选择。


皇室式微,世事混沌,正是明哲保身,以观后效的时候,实在不宜被卷入利益纷争中,被迫与皇室共进退。


手指下意识地摩挲向腰间的空处。若不是在宫道上遗失了玉佩,他也不会在此驻足停留。


那枚玉佩是王氏嫡长子代代相传的宝物,上头刻着象征他身份的图腾,若是遗失,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