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检查功课

窗外的雨丝绵绵,秋意渐浓。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庭院里的芭蕉叶上积满了雨水,不时有水珠滑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宇端坐在书案前,目光追随着檐下滴落的雨珠,神情恍惚。

案上的宣纸已经铺开,砚台中的墨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可他的毛笔始终未能落下。

“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坐在对面的柳芸放下手中的书卷,柳眉微挑:“何意?”

韩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斟酌着用词:“若君主以百姓之乐为乐,百姓必以君之乐为乐。君主若以百姓之忧为忧,百姓亦会以君之忧为忧。”

这番解释虽与原意有所偏差,但他借鉴了沈员外的注解,把文章里指代的对象确定为帝王,倒也说得通顺。只是说完这句话,他的后背已经微微渗出汗来。

柳芸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又低头翻开另一本书:“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这段话的出处是什么?”

听到这句,韩宇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这是他最熟悉的内容,《诗经》的韵律格式实在太好辨认。

“源自《诗经》。”他语气笃定,甚至想要继续解释这首诗的含义。

柳芸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唇角微扬,放下手中书卷:“既然你说圣贤经已经融会贯通,那不如从《大学》中选一句,写篇述论如何?”

韩宇的心跳骤然一滞,手中的毛笔差点掉落在地。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雨滴打在窗棂上发出密集的声响。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手心也开始冒汗。

“咕咚”一声,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杯温热的茶水适时递到面前。

“不必着急,慢慢想。”柳芸轻声道,语气温和了几分,“你还有三刻钟。”她挪了把檀木圈椅到门边,一边品茶一边望着庭院中的雨景。

青石板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天光,秋雨中的庭院显得格外幽静。

她的神态看似悠然,但那双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韩宇的一举一动。案头倒扣的沙漏无声无息地流淌着,却让韩宇如坐针毡。

他的目光不时瞥向沙漏,又匆匆收回,生怕时间流逝得太快。

他手忙脚乱地重新铺开纸张,一边研墨一边绞尽脑汁。

《大学》的内容他确实只是囫囵吞枣地记了个大概,要写出一篇像样的述论,实在是难于登天。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较为简单的主题,抬头一看,沙漏已流去三分之一。

时间如同流水般飞逝,却怎么也抓不住。

上次府试时尚可糊弄,但面对柳芸,他深知敷衍了事的后果不堪设想。

可学堂的夫子还未讲授这部分内容,他的理解实在太过浅薄。案头的纸张依旧洁白,韩宇的手在空中悬了又悬,迟迟不敢落笔。

“时间已过半。”柳芸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不紧不慢,却让韩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一咬牙,终于蘸墨落笔。态度要端正,能写多少是多少,总比交白卷要强。

笔尖在纸上游走,却总觉得字迹歪歪扭扭,不成章法。

细雨声中,柳芸似乎打了个盹。韩宇心中一喜,正欲起身去书架上翻阅参考,却猛然发现周围空无一物。

所有的书籍都被收走了,只剩下他面前这张白纸。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渴望能有更多的书籍在手。往日里总觉得读书枯燥,现在却恨不得能把所有典籍都背下来。

时间飞逝,七百字未竟,沙漏已尽。

最后一粒沙落下的瞬间,柳芸准时睁眼,起身走向书案。韩宇慌忙又添几笔,勉强完成最后一句。

墨迹未干,字迹潦草,看起来甚是狼狈。

看着他选的“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这行为是在触碰别人的底线,灾必逮夫身”这句,柳芸轻叹:“选题不错,与你经历相符。”

然而随着阅读深入,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韩宇的论述完全偏离了原意,将人性中的善恶曲解为勤劳与安逸,将天下大义窄化为个人修为。

字里行间充满了生涩的模仿痕迹,甚至有几处明显的错误。

“娘子,如何?”韩宇忐忑地问,声音都有些发抖。

“啪”的一声,柳芸将文稿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清晰。韩宇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跪倒。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更甚。

“这就是你所谓的融会贯通?”柳芸目光如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望,“你可知道,这些错误连启蒙的童子都不会犯。”

柳芸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节微微泛白。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意。她望着面前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心中暗道这小子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你,过来。”她朝韩宇招了招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韩宇像只受惊的兔子,小心翼翼地挪到桌前。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时而瞟向桌上摊开的书本,时而偷瞄柳芸的脸色。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堂堂七尺男儿,要点脊梁行不行?把腰给我挺直了!”柳芸实在看不下去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韩宇缩了缩脖子,像是要把自己藏进这光影里。“骨气早就被你打散喽”他小声嘀咕着,声音细若蚊蝇。

“你说什么?”柳芸眉头一挑。“没没什么。”韩宇立马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眼神闪躲。就在这时,从后院玩水回来的四个孩子刚踏进堂屋,衣襟还滴着水珠。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怒吼:“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

四人吓得齐齐一个激灵,衣袖上的水珠甩出一道弧线。

他们以为自己偷玩水的事情被发现了,大气都不敢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赶紧溜回房间换衣服。

“嘭!”又是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用力拍了桌子。

“韩宇你要是再这么钻牛角尖,孔夫子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柳芸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堂屋里的阿珑默默抱起一筐花生,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躲进了厨房。他蹲在角落里,心里不停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柳芸自认脾气不错,但看着韩宇第三次跟自己犟嘴时,还是忍不住想掐死他。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好在理智及时提醒她投资都砸进去了,这才作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间,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院子里的鸟儿似乎都感受到了这份压抑,纷纷停止了鸣叫。

四娘望着窗外的秋雨,雨丝斜斜地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第一次如此想念学堂里的夫子。至少夫子骂人的时候,不会让她这么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