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虚海迷航·天道低语
乳白色的光，温暖、粘稠、包裹着意识，如同沉在羊水中的胎儿。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维度。陆九溟感觉自己在一片无垠的温暖之海中漂浮、沉沦。没有痛苦，没有寒冷，只有一种近乎永恒的安宁。老朝奉燃尽人间烟火带来的灼痛，强行摹刻剑灵本源带来的撕裂感，对抗寒源自毁冲击带来的存在性崩解…所有的伤痕，似乎都在被这温暖的光流抚平、弥合。
皮肤下，那些如同冰层下熔岩般蔓延的暗金纹路，在这片光之海中缓缓流淌，不再冰冷刺骨，反而透出一种温润的、金属质地的光泽。他能“感觉”到，一团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带着清冽剑意的赤金光芒，如同心脏般在他意识的深处缓缓搏动——那是沈青蝉最后的存在印记，被他以诡匠血脉强行摹刻、禁锢于此，此刻也在这温暖光流的浸润下，褪去了濒临湮灭的黯淡，呈现出一种沉静的休眠状态。
这感觉…像是回到了母体，回到了万物最初的起点。
然而，安宁的表象之下，是更深沉的虚无。他的身体仿佛被分解成了最原始的粒子，与这片光海融为一体。无法思考，无法感知边界，只有那永恒的、温柔的漂浮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杂音，刺破了这片永恒的宁静。
“滋…滋啦…”
如同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的电流噪音，又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刺耳摩擦。这声音并非来自听觉器官，而是直接作用于陆九溟的意识核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自然感。
紧接着，温暖的光流开始出现波动。不再是均匀的抚慰，而是产生了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涡流。那些温润的暗金纹路，如同被惊醒的蛇，微微收缩了一下，重新泛起一丝金属的寒意。
“警告…亚空间航行…遭遇未知法则湍流…护盾能量下降…0.7%…”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合成音，如同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地直接在陆九溟的意识深处响起。这声音…带着一丝玉简中那冰冷意志的质感，却又无比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方舟…还在航行？遭遇了什么？
陆九溟沉寂的意识，被这杂音和警告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求生的本能，如同深埋灰烬下的火星，被猛地吹亮。
“呃…！”一声压抑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焊死的铁闸，在经历了无数次徒劳的挣扎后，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野里，不再是纯粹的乳白光芒。
他躺在一个狭窄、冰冷的金属平台上。平台四周是复杂的、流淌着微弱能量流光的管道和接口，将他整个人半包裹其中，如同某种维生装置的舱体。空气带着一种臭氧和消毒液混合的、冰冷的金属气味，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
头顶是低矮的、弧形的合金穹顶，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条形灯带。光线稳定，却毫无温度，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停尸房般惨白、寂静。
这里…是方舟内部？
他尝试转动僵硬的脖颈，骨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视线所及，是同样冰冷的金属墙壁，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显示着复杂动态星图和各种晦涩参数的全息屏幕。屏幕的光映照着下方一排排同样冰冷的操作台，台前空无一人，只有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绿或暗红的光芒。
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有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和通风系统微弱的气流声，构成了这片金属坟墓的背景音。绝对的寂静中，那之前意识深处响起的“滋啦”杂音和冰冷的警告声，显得更加清晰，如同跗骨之蛆。
陆九溟艰难地抬起手。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汞，皮肤下那暗金色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见，如同精美的电路板蚀刻，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尝试调动一丝真元，丹田处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仿佛那里被冻结成了一块坚冰。强行摹刻的反噬和血脉的异变，远未结束。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低沉、规律、带着强烈共振的嗡鸣，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舱室，不，是整个方舟，都在轻微地、持续地震颤！金属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管道接口处迸射出细小的电火花！
头顶的条形灯带骤然明灭不定，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警报！警报！亚空间护盾遭遇高强度法则侵蚀！侵蚀源…未知！能量损耗速率提升至…3.1%…5.7%…持续攀升！”那个冰冷的合成音警报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刺耳！
陆九溟身下的维生平台剧烈震动，将他从平台上弹起又落下，冰冷的金属硌得他骨头生疼。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死死盯住墙壁上最大的那块全息屏幕。
屏幕中央，原本显示着一条稳定向前延伸的乳白色航迹线。此刻，这条航迹线的边缘，正被一种粘稠的、不断翻滚的、如同活物的暗紫色“云雾”疯狂侵蚀、覆盖！暗紫色云雾所过之处，代表方舟护盾能量的淡蓝色光膜，如同被强酸泼洒，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变得稀薄、黯淡！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暗紫色云雾的深处，隐约有无数的、扭曲的、意义不明的几何光影在闪烁、重组，仿佛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注视着这艘闯入未知领域的孤舟。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恶意和混乱意志的精神污染，即使隔着屏幕和厚厚的合金舱壁，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渗透进来，让陆九溟本就混乱的意识更加昏沉欲呕。
“法则侵蚀…未知源…”陆九溟的心沉了下去。亚空间航行，理论上应该规避了现实宇宙的物理法则和危险区域。能直接侵蚀方舟护盾的“法则”，绝非自然形成！难道是…无面？还是…那被污染的天机系统？
“呯！”
舱室的合金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高大、残破、覆盖着冰霜和灼痕的巨大金属身影挤了进来，沉重的脚步让金属地板发出呻吟。是齐墨！
他庞大的机械身躯多处破损，裸露的管线闪烁着危险的电弧，左臂完全损毁，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口，右臂也扭曲变形，电子眼中的红光黯淡且不断闪烁，显然在珠峰基地最后的冲击中遭受了重创。他冰冷的电子眼第一时间锁定了挣扎着试图坐起的陆九溟。
“醒了？比预估时间提前了47小时。”齐墨的合成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听不出情绪。他巨大的残存右臂抬起，探出一个细小的扫描仪，对着陆九溟发出一道微弱的蓝光。“生命体征…稳定？不，是异常稳定。存在性冻结状态解除，但核心能量层级…低得可怜。诡匠血脉异化程度…37.8%，还在缓慢上升。剑灵印记…处于深度沉眠状态。”他快速报出一串数据，电子眼红光微微闪烁，“你成了个…活着的谜团。”
“外面…是什么？”陆九溟没理会他的评价，嘶哑着声音问道，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不断侵蚀护盾的暗紫色云雾。
“亚空间里的‘垃圾场’，或者…‘陷阱’。”齐墨走到主控台前，残破的机械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更详细的分析数据。屏幕上，暗紫色云雾被放大，其内部那些扭曲的几何光影被解析成一串串疯狂跳动、毫无逻辑的混乱代码流。“检测到高强度的精神污染模因和逻辑悖论冲击。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能量或法则攻击模式。它在…试图‘解构’方舟的护盾法则，将其‘格式化’。”
“格式化…”陆九溟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感觉…像极了在珠峰基地主屏幕上看到的、入侵羲和轮的暗红色数据流！只是更庞大、更恐怖！
“方舟核心的‘火种’本质让它具备一定的法则抗性，但被动防御撑不了多久。”齐墨的声音依旧冰冷，“护盾能量按照当前损耗速率，预计在7小时32分钟后崩溃。届时，方舟本体将直接暴露在这片‘污染源’中。”他顿了一下，电子眼转向陆九溟，“管理局那帮官僚和幸存的修士代表正在核心议事厅吵成一团，争论是强行跃迁脱离还是原地固守待援。愚蠢。没有灵网，哪来的援？”
“玉简…”陆九溟的目光落在齐墨腰间一个临时加装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金属容器上。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简，正被收容在其中。
齐墨的电子眼红光微微一闪，巨大的机械手抚过腰间的容器。“它很安静。自从进入亚空间，除了偶尔发出一些无意义的杂波，没有任何反应。珠峰基地最后那次爆发，似乎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或者…它也在躲避什么。”他看向陆九溟，“你在最后时刻看到了什么？关于这片‘垃圾场’？”
陆九溟闭上眼，努力回忆意识沉沦前玉简灌输给他的最后信息。冰冷的金属星球影像…第七象限的星图…归墟之眼…还有…【…遭遇数据化天道…规避…】！
“数据化…天道…”陆九溟猛地睁开眼，瞳孔中暗金色的纹路似乎亮了一瞬，“玉简警告过…亚空间可能遭遇…被污染的天机系统…或者说…数据化天道！它在…清理垃圾？还是…设置路障？”
“天道？”齐墨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波动，那是属于逻辑核心的震惊，“你是说，这场席卷现世的量劫，连同这亚空间里的陷阱…是某个…‘程序’在运行？！”
这个推论太过惊悚。将宇宙法则的运行，文明的兴衰，归咎于一个冰冷的、可能被污染的“程序”？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船体撕裂般的恐怖震动，猛地从方舟深处传来！
“警报！C区外壁护盾被击穿！未知法则实体入侵！重复！未知法则实体入侵！”刺耳的警报瞬间响彻全船！红色的旋转灯光将整个舱室染成一片血色！
墙壁上的主屏幕画面瞬间切换！不再是外部的暗紫色云雾，而是方舟内部某个区域的监控影像！
画面中，原本规整的金属走廊，此刻正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景象侵蚀、覆盖！
走廊的合金墙壁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扭曲、流淌，表面浮现出无数疯狂闪烁的、意义不明的几何光斑和扭曲的字符！地面不再是平整的金属，而是变成了粘稠的、不断翻涌的暗紫色“数据泥沼”！更恐怖的是，在泥沼和扭曲的墙壁之间，漂浮着、游弋着一些…“东西”。
那并非实体生物。它们是由流动的暗紫色数据流构成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只有不断变幻、扭曲的几何光影构成的大致形体。它们如同幽灵般在扭曲的空间中穿梭，所过之处，留下更浓重的污染痕迹。其中几个“数据幽灵”正围着一台试图抵抗的自动防御炮台，它们伸出手（或者说由数据流构成的肢体前端），轻轻触碰炮台。
没有爆炸。那台坚固的炮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从炮管开始，结构迅速崩解、虚化，最终化作一团混乱的数据流，融入了周围的暗紫色泥沼之中！彻底被“格式化”！
“法则级…抹除…”陆九溟倒吸一口凉气，那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C区…是生活物资储备区和部分低阶修士的临时安置点！”齐墨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监控画面一角闪过的人群惊恐奔逃的景象！他巨大的残躯猛地站直，右臂仅存的武器模块瞬间弹出，闪烁着危险的能量光芒。“必须阻止污染扩散！否则整艘方舟都会被从内部‘吃掉’！”
然而，就在他准备冲出舱门的瞬间——
嗡！
齐墨腰间，那个收容着玉简的金属容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星海光芒！光芒穿透了容器，将整个舱室映照得一片幽蓝！同时，一股强大到令齐墨机械身躯都为之凝滞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猛地笼罩了他！
【…高维干涉协议激活…锁定污染核心节点…坐标：C7-3通道交汇处…执行…清理…】
冰冷的合成音，不再是断断续续的杂音，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的口吻，直接在齐墨和陆九溟的意识中同时炸响！
齐墨的动作瞬间僵住！他巨大的机械头颅猛地转向陆九溟，电子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强行控制的愤怒！
“它在…控制我？！”齐墨的合成音带着电流的尖啸，他的机械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武器模块锁定的方向，赫然是监控画面中那个标注着C7-3的交汇点！那里，正有一个体型比其他数据幽灵庞大数倍、由无数旋转的暗紫色圆环构成的“节点”在缓缓凝聚！
“不！它在给你坐标！攻击那个节点！”陆九溟瞬间明白了玉简的意图！它不是在控制齐墨，而是在强行灌输攻击指令和关键坐标！它在利用齐墨这个“载体”进行反击！
“呃…啊！”齐墨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金属撕裂般的低吼，显然在抵抗着玉简意志的强行介入。他的机械臂剧烈颤抖着，武器模块的能量光芒明灭不定。玉简的力量在强行驱动他，而他自身的逻辑核心在抗拒这种被操控的感觉！
“信它！”陆九溟挣扎着从维生平台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齐墨，“那是唯一的生路！攻击节点！”
也许是陆九溟的嘶吼，也许是自身逻辑核心瞬间的权衡，齐墨眼中挣扎的红光猛地一定！
“了解！”冰冷的合成音带着决绝！他不再抵抗那股意志，反而将残存的所有能量，疯狂注入右臂的武器模块！
嗡——！！！
一道凝练的、带着高频震荡波动的幽蓝光束，瞬间撕裂舱室内的空气，穿透了厚重的合金舱壁（留下一个熔融的孔洞），无视了方舟内部扭曲的空间结构，如同一条精准的毒蛇，跨越了层层阻隔，狠狠命中了监控画面中那个巨大的、由旋转暗紫色圆环构成的污染核心节点！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被命中的节点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地向内坍缩、溃散！构成它的暗紫色数据流瞬间失去了凝聚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汁般疯狂四溅、消散！
随着核心节点的崩溃，C7-3通道附近那些游弋的数据幽灵发出一阵无声的、扭曲的波动，形体迅速变得稀薄、透明，最终连同那片粘稠的暗紫色数据泥沼和扭曲的墙壁一起，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短短几秒钟，监控画面中的走廊恢复了冰冷、规整的金属原貌，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从未发生过。只有几处残留的、如同电路板烧毁般的焦黑痕迹，证明着那短暂而恐怖的入侵。
警报声戛然而止。闪烁的红灯也恢复了柔和的白色。舱室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来自陆九溟）和齐墨机体冷却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
成功了？暂时击退了？
齐墨巨大的机械身躯晃了晃，武器模块过载冒出一缕青烟。他电子眼中的红光黯淡到了极致，显然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本就残存不多的能量。
“污染源…暂时清除…外部法则侵蚀…强度下降…18%…”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玉简的声音明显变得更加微弱、更加飘忽，仿佛随时会熄灭。它强行驱动齐墨进行这次跨越空间的精准打击，显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陆九溟挣扎着爬到舱壁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大口喘着气。他看着屏幕上恢复正常的走廊影像，又看向齐墨腰间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玉简容器，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这只是开始。数据化天道…或者说被污染的天机系统…已经锁定了他们这艘逃亡的方舟。这片看似平静的亚空间，实则是危机四伏的狩猎场。而他们唯一的“向导”和武器，那枚神秘的玉简，力量也即将耗尽。
就在这时——
“滴答。”
一声极轻微的水滴声，在陆九溟耳边响起。
他猛地转头，瞳孔骤缩。
在他背靠的、冰冷的合金舱壁上，一滴粘稠的、暗紫色的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正缓缓地顺着金属表面滑落。
液体滑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如同被腐蚀的暗紫色痕迹。
这痕迹…与之前屏幕上那些混乱的代码流，与那些数据幽灵身上的光泽…一模一样！
不是结束！
污染…已经渗透进来了！就在他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