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了然李一振

第117章 传道授业

见曹睿面上微微不愉,和逌连忙解释起来:

“陛下此前的教导臣心中铭记,非是臣不知,而是另有所问。?第+一¨看`书¨枉′ ^唔?错\内′容?”

曹睿瞥了和逌一眼:“所问什么?”

和逌道:“臣似乎发现朝中如今并没有人巡查四方。县令治理一县,郡守治理一郡,刺史治理一州,如今刺史已经成为实职,朝中御史台又无御史纠查地方。这是不是有所不妥呢?”

曹睿忽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了。

和逌显得愈加惊慌了,甚至都想请旨收回自己方才的话。夏侯玄见状连忙示意前后随行的虎卫停下,整个队伍就这样停在了宽阔的铜驼大街正中。

今日又是微雪,若从高处俯瞰众人情形,铜驼大街就如同一张雪白的卷轴一般,黑色的骑兵列于两旁宛如纸边,曹睿及众人停在此处就像一团浓重的墨点。

“接着说。”曹睿站定之后,继续背手盯着和逌。

和逌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等此前在太学之时也学过官制。秦朝划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一郡中置郡守、郡尉、郡监。郡守行政、郡尉掌兵、郡监巡查。秦朝之时由御史台派出御史巡查天下,汉时改为御史,前汉和后汉职权又有所不同。臣思来想去,所得之事只有一条:”

“从朝廷派往地方的监察官员,总有着成为地方实权官员的趋势。”

“此外,太和年间,陛下又常常将侍中、尚书外镇为刺史,将刺史权力愈发加重了,且再无朝廷监察。刺史一如昔日州牧一般,除了不掌军队,余下权责竟也差不多了。当下来看无妨,可论及长远,臣不时会因此而觉忧虑。”

“臣惶恐!”和逌躬身一礼,用力说出了这三个字来结尾。

曹睿点头:“子期,你在朕身旁能想到这一条是好事。在各处屯田是一种锻炼,在朕身边做散骑侍郎同样也是一种锻炼。~零/点′墈¢书, -蕞?鑫+章/结_耕?欣.筷,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你与稚权二人朕早晚都要放出去历练的。”

“你们都听到了吗?”曹睿侧脸看向身后站着的另外七名散骑侍郎:“今日和逌问朕刺史监察之事,这是从朝堂的高度来着眼政事。数年之前,朕亲自到太学为诸学子授课,朕还记得当时太初在太学中问朕察举之事,彼时和此刻,朕都是一样的欣慰。”

“不过,朕今日就告诉你们一个答案。”曹睿笑道:“方才子期所说之事,朕无法解决,甚至这世上一千年之内都难有解决之法。”

和逌呆立原地,怔怔的看着皇帝的身影。周遭诸位散骑侍郎们也一并惊讶立着,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在他们眼中,陛下乃是大魏不世出的圣主。在位仅仅四年多的时间,对外军功甚重,对内吏治清明、选用贤良。虽说世上总有些难事,他们在陛下身边也常听见晚几年再做这种话。

此事陛下现在不能做,难道以后也做不了吗?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陛下承认不能!

曹睿将众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从容笑道:“朕先不与你们说什么高深之理,走,先去王肃家中,朕与你们听听他这位当世大儒怎么说。”

“遵旨。”众人纷纷应下。

洛阳作为天下都城,学术繁盛已经延续了两百余年了,自光武帝的时代开始就已成为天下儒学的中心。数十年的战乱只能将此事暂停,却不能将其彻底终结。

一旦洛阳作为都城,繁盛之时滋养出的大儒就会重新在此开宗立派,将洛阳作为天下学术的焦点引得世人瞩目。

王肃家中便是这般。

由于事先没打招呼,虎卫们悄无声息的占据了王肃府前道路两侧、曹睿近乎同时到达大门之前,王肃才在家中收到家仆消息,连忙扔下手中竹简,小跑着出门迎接。?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

由于正值冬日,来王肃府上求学的学子们都分别在府内正堂之中整齐坐好。王肃这是将自家宅院当成书斋一般的存在了。虽然王肃治学素来严肃,和他名中的‘肃’字相称,但见到他匆忙跑出去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偷看几眼。

“臣王肃拜见陛下,未能远迎,臣之过也!”王肃躬身行了一礼。

“王卿在家中做得好大事!”曹睿笑着说道:“出了孝期几个月了,怎么还不来找朕?朕一直空出侍中的职位,正苦等着你呢!”

“陛下言重了,臣微末之身,何敢如此得陛下信重?”王肃话虽如此,但神态和动作依旧恭敬如常,侧身走到曹睿身旁:“陛下请入,就是臣府中尚未打扫……”

“无妨。”曹睿道:“王卿在家中读书治学,朕也带着散骑们一同来凑个热闹。”

“走吧。”

“遵旨。”王肃应了应声,随即在前面引路,还颇为细心的打着手势,请门旁的虎卫们先入内戒备。

几人走到正堂门口之时,王肃微微欠身,介绍了起来:“陛下,前面正堂之中被臣当成读书之处了,现有二十八名士子在此读书。”

“都是哪里的士子?读书竟如此安静。”曹睿透过敞开的堂门,大略朝内望了几眼。正堂内其他的装饰、摆设都已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桌案和椅子。

“臣家中与太学不同,臣亦不喜吵闹,因而学子们往往都是默诵书籍,臣也每日会抽出一个时辰来讲课经义。”王肃从容引着皇帝进了堂中,说道:“至于籍贯,这二十八名士子何处籍贯都有,幽州也有、凉州也有、豫州兖州都有,臣籍贯的东海郡也有五人在此求学。”

曹睿点头:“身为大儒当然要福泽乡梓,昔日卢侍中之父大儒卢植在洛阳办学,幽州的刘备、公孙瓒等人不是都能入学吗?五人略有些少了。”

“是。”王肃应了一声。

曹睿嘴角略微扬起,微微跺了跺脚:“王卿,此处有婢女否?”

王肃倒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倒是他身后的夏侯玄与和逌齐齐变了脸色,互相对视了一眼。今日陛下的确反常!

“臣家中敦敦睦睦,因而并没有婢女在此。”王肃从容答道。

曹睿道:“也是,王卿是个脾气好的。”

王肃余光扫到身后众人的神情,笑着说道:“陛下,臣看散骑侍郎们似乎未解陛下圣意,臣自请解说一番。”

“可以。”曹睿点头应道:“王卿只教学而不解惑吗?”

王肃答道:“解惑的少,多是每日讲经时解释义理。”

曹睿徐徐说道:“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依着朕看,与王卿相似的例子不少,只传道和授业,却不解惑,就连太学也是这般。”

“王卿,何为悟性?”

王肃想了几瞬:“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为悟性。”

曹睿道:“有人悟性好,自学便能成才。有人悟性差,资质平庸一些,需尊长结果方能释疑。”

“以朕来看,传道、授业、解惑这三件事应当并重。王卿改一改,朕再让太学也一并改上一改。”

王肃拱手应道:“陛下方才所言虽仅只一句,却有让臣瞬间顿悟之感。传道授业解惑,臣确实遗漏了解惑一事。”

“不过,恕臣直言,在此之前似乎所有名师大儒都未拿解惑当成正事来论,都是自行讲解,全看学生资质。今日自陛下之言开始,全天下的学子都要受到恩惠了。”

“陛下圣明!”王肃躬身行礼。

“好。”曹睿轻笑一声:“正堂朕就不进去了。王卿家里朕来过数次了,士子们正在进学,那就去其他地方坐一坐吧。”

王肃犹豫了几瞬,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臣书房简陋,但尚有座位可坐。不若请陛下移步到臣书房中去?”

“好。”曹睿开口应道。

王肃一边走着,一边给散骑侍郎们讲解了起来:

“方才陛下与我论及的乃是一桩旧事。昔日郑玄郑康成在东莱郡家中治学,学风日盛,数百人往来家中读书。郑玄好风雅,家中婢女亦能通晓《毛诗》。”

“一日郑康成发怒责罚婢女,使其长跪于家中正堂阶前。另一婢女开口发问,称‘胡为乎泥中’,跪着的婢女以‘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之语对答。”

“原来如此。”夏侯玄小声应道:“臣此前并不知此典故。”

曹睿笑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王子雍素常驳斥郑康成的学说。既然驳斥,那就务必要对郑康成异常了解。”

“这个典故还是昔日他告诉朕的。若论当今大魏谁对郑康成最熟悉,应当非他莫属了。”

王肃应道:“此事确实滑稽。”

“陛下,臣来开门。”

王肃书房并不甚大,四周都摆满了木架,几乎都被竹简塞满了,就连地上都成堆的码放着书籍。

“陛下见笑了。”王肃开口解释道:“家中确有别处藏书,但臣每次翻阅书籍之时,却总想着下次再看,长期以往书房与藏书房也差不多了。”

就在此时,书房里面传来了一句问候之声:

“是父亲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