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上楼抽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的+书~城+ ′追*蕞`芯\彰′截′
孙权当然知道朱然这是在卖惨邀功,但朱然身上这些伤却丝毫做不得假,每一处都是在战场上落下的。箭伤、刀伤,这是属于朱然的功勋,即使他这个吴国皇帝也无法将其掩盖。
“义封辛苦!”孙权作势跪坐在朱然前面,一声长叹,对朱然叙功的话语并没有半点阻拦。
朱然还在继续:“陛下,这处刀伤是建安二十四年在临沮截杀关羽之时,被其断后部众近身突击之时所受。”
“左肋、腋下、腰腹这五处刀伤,是黄武二年臣在江陵被敌军所围,魏国曹真、夏侯尚、张郃等人围攻半年,臣在城头率众搏杀之时所受。”
“右臂这处箭伤……”
朱然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对面的孙权此时也同样落下泪来,虽不知其内里如何,但从表面上来看极为感怀,长叹着说道:“义封是国之干臣、是朕的股肱手足心腹!”
“臣这些伤疤俱在前面,并无一处在背!”朱然低下头来:“臣为陛下效命数十载,年已五旬,终被一校事所辱!若陛下不直臣,臣自请罢官去职,回丹阳老家闲居,再不惹陛下烦心!”
“义封这是说的什么话!”孙权双手扶住了朱然的肩膀:“朕方才已经说过了,义封是朕的股肱、手足、心腹,又如何会对你有任何不满呢?”
江陵位于长江上游,武昌以西,若无忠臣良将驻守则必不能长久保有。朱然的智勇和忠诚是经过十余年风波检验过的,绝无疑问。
话又说回来,步骘、朱然对孙权裁撤部曲制度的坚决反对,同样令孙权感到万分恼火。
但……
朱然身上的这些伤疤终究是做不了假。若朱然这般说辞都不能令孙权心软,这些伤疤都无用的话,今后谁还会甘愿为孙权挡刀呢?
这也是孙权这些年宽纵将领的根本原因。宽纵容易,再严格起来就难了。!3,叶`屋. ~埂*歆!蕞?全\
孙权此刻竟有些羡慕魏国的军事体制了。曹操、曹丕、曹睿祖孙三代治下,数十年如一日的在边境屯兵,从未遇到过这种部曲尾大不掉的情况。究其根本,乃是魏国制定了士亡法,又将边境士卒的家属统一管理。若士卒逃离则对家人施以刑罚。
若早些学魏国,也不至于今天这个样子!
孙权缓缓看向朱然:“义封今日与朕说这些,是有什么其他的话想说吗?”
“有!”朱然昂然抬头与孙权对视,眼里还噙着几分泪光:“若臣有罪,请陛下直接治臣之罪,勿要令校事数番折辱于臣!若臣无罪……”
朱然此时的头颅依旧昂着,可目光却低了下去:“若臣无罪,那就定是吕壹错了,请陛下诛杀吕壹以谢天下!”
杀吕壹?
孙权脸色阴沉下来,瞬间不复方才温情脉脉之态,背着手走到门口,望着院中驻守的士卒们久久不言。
这种动作几乎在瞬间就表明了孙权的态度。
跪在地上的朱然长呼了一口气,只回头看了孙权一眼,就又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堂中的诸葛瑾此时分外纠结,看看朱然,又看看门口的孙权,此刻不容他不当和事佬了。
“陛下,”诸葛瑾缓缓走到孙权身后,欠身拱手道:“陛下,方才义封有些言重了。吕壹臣见过多次,他也确实是为国办事,只是略显急躁了些……”
“大将军,吕壹不是急躁,是蛮横、是辱我!”朱然听到了诸葛瑾之语,跪在堂中大声喊道。
诸葛瑾丝毫没理会朱然,而是继续小声对孙权说道:“义封久在军旅、性情刚直,一时难以应付,故而心态也焦急了些。”
见孙权还没反应,诸葛瑾继续道:“陛下,义封和步子山的建议也并非全然无理。此番魏军来攻,不就遇上这种情况了吗?荆州确实偏远,但各部战力还是要保持一二的……”
直到孙权看向诸葛瑾,他才注意到诸葛瑾充满暗示的眼神,这眼神中分明有着几分请求在。/咸/鱼`墈,书_徃· \勉′费′阅′毒\
孙权长叹一声,转身走回堂中,走到朱然身边,低头沉腰双手用力,直接将朱然从地上拔了起来。
朱然的立场于吴国这个国家有利,却与孙权这个大吴皇帝的立场相悖!孰是孰非,孙权立刻就已有了计较。
可叹朱然自以为还能以功劳感动孙权,以此换取对吕壹的惩罚,却不知吴侯与吴王并不相通,做了吴国皇帝又与吴王不同了。朱然还是那个朱然,孙权却不是十年前那个孙权了。
“义封,你方才所言朕已知晓了。”孙权眼神坚定的与朱然直视:“你且放心,此事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朱然不知所以,只得连连称谢。
孙权只是拍了拍朱然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朱然的将军府,出了院落后径直上马,返回了自己停泊在码头的楼船之中。
吕壹当即就被召回了孙权的楼船之中,此后的三日之内都再未露面。孙权倒
是一如往常,依旧在楼船上召见江陵守城有功的臣子们,一一褒扬或者嘉奖。
而这三日之中,朱然每日都见了孙权,可孙权对于此事却一字未提,朱然也不好再问,只得默默等着孙权的答复。
三日过去,孙权准备启程回返建业。
皇帝回返,身为臣子们肯定是要在码头上送别的。仪仗、旗帜、步卒布满了整个码头,待朱然与诸葛瑾、以及江陵此地的军将们一同行礼告别,目视着孙权的背影缓步走上楼船的楼梯上时,朱然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声长叹。
“大将军。”朱然低头小声说着:“陛下令我来等回复,我苦等了四日,可终究只言片语都没有。校事吕壹猖狂肆无忌惮,也未得到惩处。你说我等军将,终究是不如天子近臣吗?”
诸葛瑾眯着眼眺望着楼船的方向,不发一言。
朱然依旧在抱怨:“也不知陛下这是怎么了,自去年开始,张承被罢、太子被公开训斥、刁嘉被流放、陆瑁被诛,就连顾丞相都被圈禁在家……”
“义封,义封,”诸葛瑾歪着头小声说道:“义封且看楼船上,陛下在向你招手!”
“向我招手?”朱然一时诧异,也转头看向了楼船上:“隔得那般远,大将军哪里看出陛下是在向我招手的?”
“不然还能向我招手吗?”诸葛瑾用手肘推了一下朱然:“你不是要等个回复吗?陛下说不定就是要给你回复。”
“哦,好。”朱然不作他想,整了整衣冠,随即迈着大步朝着楼船走去,待到走到楼梯上时,脚步也愈加快了起来。
孙权的座舟足有四层,算是吴国最大、最高的一艘楼船。朱然走到顶层见到孙权时,已然有些气喘吁吁。
“臣拜见陛下。”朱然躬身行礼:“不知陛下召臣来有何事?”
“义封且入座吧。”孙权伸手指了一指。
“谢陛下。”朱然小心坐在了席上。
当朱然坐下的一瞬间,这位久在江陵镇守的将军顿觉不对。起初朱然还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直到透过舷窗看见窗外的城墙位置微微有些移动,朱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陛下诓到了船上!
而此时船也已经开了。
“陛下,”朱然脸上布满了焦急和不解,望见了孙权镇定自若的表情后,又猛地起身趴到舷窗边,看到码头旁的诸葛瑾伸出手来朝自己大幅度的挥着,朱然这才了然。
陛下这是要将自己带走。
解决不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便要解决自己吗?
朱然戎马半生,面临险境无数,此刻竟也有了些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待朱然回到坐席上时,竟也不再纠结了,而是拱手朝着孙权问道:
“臣惶恐,不知陛下是想将臣带到建业去吗?”
“正是。”孙权一边捋须,一边缓缓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来。
朱然也不硬刚,俯身便拜,果真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臣久在西方镇守,许久未曾在陛下身前侍从,是臣之过也!若陛下不弃,请陛下允臣为陛下做个守门的士卒,镇守宫闱,以护陛下平安,长伴陛下左右!”
孙权静静看着跪倒在地的朱然,眼神复杂的看了许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朕上了船后,这才发觉朕对义封思念的紧。多年在边境镇守,远离家乡,朕尚且思乡,何论义封呢?”
“义封或许不知,去年年末,朕派了徐详出使魏国。自去年年节时算起,魏国曹睿已经在寿春驻扎了一年有余。而且彼辈还扬言要动兵攻吴,朕每日为此烦忧,不能停止。显然若战端一开,魏国毫无疑问是要大攻扬州、大攻濡须的。”
“义封,抬起头来。”
朱然按照孙权的吩咐,微微抬头,目光也依旧没敢直接看向孙权。
孙权道:“你也知道,朕去年裁撤了张承的濡须督之职,数月以来并未有新的主将履职。如今淮南魏兵渐渐增多,朕欲将濡须之兵扩充到一万,俱是中军精锐!思来想去,唯有义封镇守濡须最为合适,最能使朕安心!”
“陛下,”朱然再次叩首:“请陛下放心,有臣在濡须一日,臣就定不会让魏国跨过濡须一步!还请陛下观臣后效!”
孙权此刻终于站起身来,走到了朱然身边。
朱然此刻愈发觉得陛下可怖了,他甚至感觉如自己方才说错了一句话,等待自己的结局只会与丞相顾雍相仿。好在自己的腰杆身段足够快的弯了下去,不然……
“义封快快请起!你我君臣无需多礼。”朱然哪敢让孙权真扶,就势站了起来,再与孙权对视的时候,看到的是孙权满脸的真诚。
心底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