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了然李一振

第90章 远行凉州

幅员辽阔有着诸多好处,但官吏来往起来也颇为麻烦。`白~马~书′院¨ ~埂~新,醉~全~

朝廷下诏令横海将军胡遵前往凉州武威郡姑臧城接替夏侯霸,诏令是四月四日从樊城送往皖城的,用了七天才到达皖城。胡遵接诏后安排了一日,第二日启程之后,如同信使一般日行二百里,又用了十二日才到达长安。

待胡遵与等在长安的侍中卢毓一同汇合,向西北边陲的凉州武威进发,又花了十五日的时间。卢毓身子禁不起这么高强度的行军,故而二人进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对于胡遵来说,于公,这属于是标准的临危受命。皇帝想到他出身关西,以他来接夏侯霸扔下的烂摊子,无疑是对他的信任之举。

太和年间的一切事例都证明,只要获得了皇帝青睐,升官进爵都是小事。

于私,虽说伐吴在即,他本来要与桓范一同率两万大军南下,但考虑到胡遵在皖城又非主将,皖城一路又是偏师,还是凉州对胡遵更适合些。

更何况胡遵本就久在关西履任,些许凉州杂胡,胡遵并无半点惧怕之意。

于公于私,这个任命对胡遵来说都是好事。

这就是朝廷任命官员的复杂经纬了。既要考虑官员能力以及与属地的契合程度,也要充分考虑官员的个人前途和私下意愿,做到公私两便方才完满。

五月十日晚,凉州武威郡,苍松县。

胡遵、卢毓二人以及随行护卫的一百骑兵抵达了苍松小城的驿馆内。苍松距离武威郡郡治姑臧城只有六十里,若明日早些出发,中午之前就能抵达。

苍松是个小城,驿馆也只能容纳四、五十人,随行的一百骑兵根本就住不下。不过骑兵们一路奔波至此,已经走完了一半的路,再从武威回到洛阳、将司马孚和夏侯霸二人交到洛阳廷尉高柔的手里,此番差事就算了结了。

有趣的是,胡遵从皖城随行的十余骑在抵达长安之后就返回皖城了。这一百骑全是五校尉营里的精锐骑兵,用来护卫卢毓而非胡遵,而且还负责押运的任务。

“卢公,卢公。”胡遵在外轻轻用指节叩着房门:“卢公睡下了么?”

“是持益么?”卢毓在房内缓缓问道。*鸿/特/暁\税¢枉* ?醉?欣-蟑.踕`哽¢辛′筷?

胡遵应声:“正是在下,明日就到武威了,在下辗转反侧,故而有些事情想与卢公请教一二。”

“进来吧。”卢毓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

胡遵推门而入的时候,卢毓已经披上了外袍,跪坐在了屋内席上。待胡遵掩上房门,又拱手行礼过后,卢毓看了一眼胡遵的面孔,从容说道:“持益入席吧。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莫要拘那些虚礼了。”

“是,卢公。”

胡遵虽然以四旬的年纪成为杂号将军,算得上大魏军界内成长迅速的一颗新星,可在一名大魏阁臣和侍中的面前,就显得完全不够看了,胡遵不敢不礼仪备至。

卢毓显得有些疲惫:“持益有何事要问我?”

“卢公,在下想问的还是朝廷对关西的态度。”胡遵试探着发问:“诏书中只写了要在下安定彼处局势,却未明说如何安定。而且卢公明日还要带着司马叔达、夏侯仲权二人返回洛中,在王使君未到的这段时间内只有在下一人在此,故而有些惶恐。”

虽说经历了十余日的同行,卢毓对胡遵还是不甚熟悉。胡遵的履历卢毓很清楚,十余年前被彼时的雍州刺史张既拔擢从军,后在安定郡中任都尉,在太和二年的对蜀战事中立功,而后一路积累资历。

与胡遵到底要说到什么程度,还是要看胡遵此人的水平如何。

卢毓开口问道:“凉州的事情我在长安的时候都已经与你说过了。朝廷既然选了你在凉州任职,你这个大魏的横海将军又有何想法?”

胡遵沉默许久,轻叹了一声:“卢公,在下倒是觉得这个担子不轻。”

“若如司马叔达和夏侯仲权二人所说,河西鲜卑能骑马控弦的轻骑能有四、五万之数。这个数字从中枢看来并不大,莫说大将军提出的三万军队,就算只有一万中军来到凉州,这些胡骑也如土鸡瓦犬一般。朝廷不愿出兵的念头在下也懂,国战在即,万事以伐吴为先。”

“而武威县此前遭难,则是由于卢水胡与居延胡带路,纠集河西鲜卑秃发阿孤一同侵扰张掖郡的删丹、氐池一带,欲要强夺彼处军马场的军马,夏侯仲权才率全部五千骑兵西行张掖,这才被秃发阿孤抓住了空隙,回军武威攻打城池,造成了全城百姓掳走的大案。!伍¨4?墈/书′ *首\发?”

若从后世的地名来看,这些凉州杂胡是要翻过贺兰山,到达张掖饲养军马的山丹军马场来抢马。由于凉州肩负着为朝廷供给马匹的重任,夏侯霸才会如此慌张,中了一个明显的声东击西之计。

而武威县位于武威郡的最北端,与武威郡的郡治姑臧城尚有三百里的距离。

卢毓发问道:“你是觉得他们二人无辜了?”

遵摇了摇头:“他们二人当然不是无辜,若他们无辜,武威县死去的隋县令又该找谁说理?两千余百姓岂不更加无辜?”

“在下只是觉得,司马叔达与夏侯仲权这种被迫迎战的状态并不妥当,贼多而官军少,若倚靠城池作战,官军五千骑兵足以击破数万胡骑。终究还是要主动求战,才能破了此局!”

卢毓深吸了一口气:“河西鲜卑又岂会听你的话?你说战那就战?”

胡遵道:“若属下履任,则会率朝廷骑兵主动袭扰,迫使贼军长途追击而来,以求与贼作战。在下只是不知道朝廷是否会允许在下的这一计策。”

卢毓闭口不言,脑中正在组织语言,想着如何与胡遵分说。

在胡遵这种积年的边将眼中,朝廷总是深谋远虑、草蛇灰线布局千里一般,而胡遵自己作为边地将领也应建功立业,这才能不负皇恩,才能让皇帝真正垂青自己。

但卢毓知道,朝廷或者中枢的运行规则绝非如此。

朝廷每个阶段都有其主线任务,此外的所有事情,能裱糊应付不至出错,就已经可以向朝廷交代了。

就拿太和年间来说,太和二年的重点任务是攻蜀,拓地汉中。而在占据了汉中之后,朝廷又没有进一步伐蜀的打算,故而对曹真以及后续继任之人卫臻的期望,都仅限于守住已有之地,坚守住关西防线就好。

太和四年,辽东、关西、荆州、扬州四面皆有战事。朝廷对地方官员的要求就是尽可能快速高效的征调粮草,供应前线军资,兼管救灾之事。为了调拨军资哪怕激起了些许民变,这都是朝廷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内。

而如今,在即将伐吴的时候,朝廷对于凉州的要求显然就是不生事。

哪怕凉州主事之人将河西鲜卑和凉州杂胡这个危机拖着不管,哪怕这个雷积攒的越来越大,只要不在这两年引爆就行。待朝廷腾出手来,河西鲜卑就算控弦十万,都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可若真要与胡遵说得这般直接,卢毓担忧会打消胡遵做事的积极心态。而且若胡遵再战,打输了又怎么算?反倒会使凉州局势真正糜烂下去!

卢毓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持益,我不擅长军事,你的作战方略我不作评价,凉州已经如此,你的作战方略发动之前一定要请朝廷许可,不应自行其是擅作主张。但我有一点要与你说明。”

“请卢公示下。”胡遵的态度仍然谦恭。

卢毓道:“许多时候,敌人看似是一个整体,内里却混杂着不同势力。就拿凉州胡人来说,河西鲜卑是主体,但秃发阿孤此前从未与大魏有血仇,反倒是卢水胡、居延胡与大魏素来不睦。”

“秃发阿孤掳掠城池,这是一桩罪过,但我要与你说明一点,互市生出的这些仇恨,比大将军昔日在凉州杀了五万杂胡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胡遵若有所思一般:“卢公的意思是说,应当打卢水胡和居延胡,若是真与秃发阿孤杀出血仇来了,日后转圜的余地也都没有了?”

“是。”卢毓又补了一句:“王元伯人在营州,此时恐怕刚接到讯息,他来凉州最快最快也要等到七月了。我明日捕拿司马叔达、夏侯仲权二人之后,不会在武威丝毫停留。你须谨慎行事,有任何事情禀报朝廷,等王元伯到来。若从中枢来说,你这里稳字当先。”

“多谢卢公指教。”胡遵已经知晓了卢毓的意思,随即站起身来欠身行礼,小步退走掩门离去。

只留卢毓一人在屋内久久不眠。

卢毓和胡遵的到来并未事先与凉州通禀,待到昨夜苍松令急忙乘夜将此事禀报姑臧,司马孚和夏侯霸也仅仅知道二人到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阁臣到来,司马孚和夏侯霸仓促间决定出城相迎。姑臧城的东门外,二人引着州中和郡中官吏三百余人在城门外一里处相迎。

司马孚虽然心中忐忑,但脸上还是努力表现出和善与欣喜的神色,见到卢毓的面孔之后,连忙快步上前拱手相迎:

“子家,你我多年未见,从朝廷远来,怎么都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与仲权只得匆忙在城外迎接,我这实在过意不去。”

“这位是?”司马孚看向了身后的胡遵。

胡遵本是边将,履历与司马孚没有半点重合。夏侯霸此前在太和二年驰援陇右的时候与胡遵有过两面之缘,只觉此人见过,但也不敢相认。

“见过卢公。”夏侯霸拱手欠身行礼。

卢毓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声,翻身下马。身后的胡遵也在同一时间下马站立。

卢毓倒是没应答二人的问候:“叔达、仲权,此乃横海将军胡遵胡持益,与本阁臣一同奉旨前来凉州。”

司马孚笑着拱手:“久闻胡将军之名,汉中、皖城镇守多年,今日终于一见。”

“见过司马使君。”胡遵也同样客气。眼下尚未宣旨,故而司马孚还是凉州刺史。

夏侯霸一旁抱拳笑道:“胡将军,当年在上邽你我曾经见过!六年过去了,胡将军气度不凡,我竟一时

未敢相认!”

胡遵依旧是客气作答,就算夏侯霸失势,他这个夏侯姓氏还是值钱的。

就在二人与胡遵寒暄之时,一旁面无表情的卢毓看了看二人一眼,从马鞍旁边的革囊中取出一个木筒来,持在手里,轻咳了一声。

“叔达,仲权。”卢毓沉声说道:“我从御前持节远行至此,是有旨意要与你二人宣读。还请带随行官吏一并准备接旨。”

真正祸到临头的时候,人们往往都是会心中有所预兆的。司马孚的双手微微哆嗦了起来,努力与身后的从事吩咐几句,而后带着三百余人一同跪拜于地。

卢毓也徐徐展开了手中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