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收帐

戌时,大沽口的晨雾尚未散尽,海面上泛起层层涟漪,远处的船帆若隐若现。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密探匆匆赶到抚军大元帅府,脚步声急促地回荡在空旷的院落中。他的面色凝重,衣衫还带着露水的潮气。

“千岁爷,北京城内都在传,传闻您和陛下的龙船遭了红娘子的火箭袭击,已经船毁人亡!”李若琏单膝跪地,声音有些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那李自成还封了红娘子做什么直沽伯,说是嘉奖她的战功。”

吴襄忍不住冷笑一声:“李贼这是昏了头不成?竟让手下人如此胡言乱语。”他的目光扫向堂内众人,“这等谣言,也敢散布?”

“这红娘子倒是会吹牛。”曹友义摇头道,眉头紧皱,“也不怕闪了舌头。这等谎言,也就骗骗京中百姓罢了。”

朱慈烺端坐在主位上,目光在魏藻德、侯恂、方岳贡和陈锐四位文官脸上扫过。他们的神情各异,有的忧虑,有的愤怒,有的则若有所思。

这几日,流亡大沽口的朝廷已经重组。魏藻德等四位大学士自是留任,他们虽无大才,却是崇祯亲封,更在皇极门之变时力挺太子,留着正好彰显朱慈烺抚军大元帅的正统性。

侯恂新补东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其余四位大学士也各领一部:魏藻德兼吏部,方岳贡兼礼部,何临兼工部,范景文兼刑部。朝廷虽流亡,但制度不可废。

每日两位大学士陪伴崇祯,其余三人则在抚军大元帅府办公。朱慈烺虽握大权,却不会完全抛开朝廷体系。票拟、批红、交部办理的程序必须保留,这是朝廷权威的象征,也是维系文官体系的根本。

“千岁爷。”魏藻德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闯贼散布谣言,无非是要稳定龙城民心,断绝义军希望。他们这是在”

“不错。”方岳贡接过话头,“锦衣卫密报,贼寇在京中搜刮民财,已得三四千万两。有了这笔银子犒赏三军,怕是要大举出兵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

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人都知道,三四千万两是什么概念。大明朝年间赋税不过四五百万两,这笔横财足以让李自成养兵数年。

“会来攻打大沽口吗?”方瑜面露忧色,“左将军已和苏大人一同启程,若闯贼主力来犯”

“无需担忧。”陈锐打断道,语气坚定,“大沽口两面临水,易守难攻。海沙岛更是险要,无水师根本攻不上来。右师正在岛上依《守圉全书》筑土城,等工事完成,在河面还未结冰前,海沙岛固若金汤。”

朱慈烺眯起眼睛,他轻声道:“李闯不会来大沽口。”

“那他去哪?”吴襄问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山海关。”朱慈烺语气凝重,目光望向远处,“若只有李闯一路,倒也无妨。就怕多尔衮也盯上那里”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报!”一名锦衣卫快步入内,额头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京中消息,刘宗敏派骆修身去收账了。”

“收账?”堂内众人齐声问道。

“是。”那锦衣卫喘了口气,继续道,“那些愿意出钱保命的官员勋贵,都归他管。今早去了陈演府上,要他交六万两银子。”

“六万两?”方岳贡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把人榨干啊。”

朱慈烺冷笑:“文官出钱保命,勋贵却是人财两空。李闯这是要把京中富户榨干啊。”他的目光扫过堂内众人,“你们说,京中百姓会如何想?”

“千岁爷,”魏藻德上前一步,“闯贼如此搜刮,京中必生怨气。不如派人入城散播消息,说您和圣上平安无事,让百姓”

“不必了。”朱慈烺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让他们尝尝苦头也好。”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朱慈烺的用意。

骆修身此时就站在陈演的门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这块玉佩是他入仕时父亲所赠,如今却成了他最后的体面。京城里的官员,谁不是在这乱世中苦苦支撑?

门内隐约传来几声咳嗽,骆修身眉头微皱。这位前朝的阁老,如今已经落魄到了极点。破败的院墙上爬满了杂草,门框上的漆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质。

“阁老,下官来了。”骆修身轻声道。

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人在慌乱地收拾着什么。片刻后,陈演那张憔悴的面容出现在门缝中,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惶。

“骆大人”陈演的声音有些发颤,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我我真的一文钱都没有了。这几日连口粮都是借邻居的”

“阁老误会了,在下来此并非讨债。”骆修身苦笑着摇头,心中一阵酸楚。

听到这话,陈演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消散。这些日子,他已经被折磨得草木皆兵,每一个来访者都让他心惊胆战。

“那骆大人此来”

“陛下今日将率军征讨朱匪余党,要求文武大臣齐聚承天门相送。”骆修身压低声音说道,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陈演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

“真的能见到皇上?”陈演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自从被夹断手脚后,他已经在这破屋里躲了许久。每天除了忍受断肢的疼痛,就是担心债主上门。如今终于等到了机会,或许能当面向皇上诉说冤情!

“世文!快去取为父的蓝色儒服来!”陈演激动地喊道。

很快,陈世文取来了那件崭新的蓝色儒服。这是陈演最后的体面,也是他唯一舍不得变卖的东西。儒服上还带着一丝樟脑的清香,那是曾经显赫时光的余韵。

在几人的帮助下,陈演换上了这件与大顺官服极为相似的儒服。他被人背着,陈世文也跟在后面。父子俩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命运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