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 钟情妄想(25)
第227章·钟情妄想(25)
夏天闷热得像是一个装秘密的盒子,只有当风吹动屋檐下的短裤才让路阳提心吊胆。
他这个人平时话密得辛禾雪要手动封住他嘴巴,现在话匣子一合上了,就显得相当反常。
何况竟然还在一次辛禾雪突然靠近的时候,像是遭遇洪水猛兽一样倒退。
异常到让人想不留意都难。
辛禾雪早上池塘边发现路阳的时候,被路阳打着哈哈糊弄了,现在仔细想想,路阳确实很可疑。
控制自己……好兄弟……禽兽……
辛禾雪仔细回想听到的关键字。
他以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锐利地反射光泽。
路阳偷吃他那份的鸡蛋糕了?
也不用吓成这样,只是一份小蛋糕而已。
庄同光推门进房间,就看到弟弟戴着他的眼镜装深沉。
“哥,戴你的眼镜我看不见了。”辛禾雪抬头道,“头还有点晕。”
漆黑方框的眼镜,戴在脸上显得脸颊线条更加柔和,冲淡了几分原本过于昳丽的五官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
“你没有近视,戴眼镜当然会头晕。”他解释道。
庄同光上前,辛禾雪把眼镜摘下来,等哥哥低头,就将眼镜架到庄同光的脸上。
塑料镜脚固定在耳朵上,还残留着余温。
辛禾雪弯了弯眼睛,“还给你,还是你戴着合适。”
“你在房里做什么?”庄同光偏头看了看,“姥爷中午买了西瓜回来。”
原来是要切西瓜了,叫他去客厅吃。
辛禾雪让出空间,桌上是厚厚的一本电话簿,他解释道:“我刚刚给镇上的邮局打电话,问你的录取通知书有没有到。”
今年的高考成绩在他们回老家的第二天就公布了,庄同光当时正在掰苞米,被催着回家打电话,他拨打到声讯台查过分数。
他在考场上发挥得很稳当,结果也不出他所料,他填的第一志愿怎么样都稳了。
剩下的就是要耐心等待录取通知书送达了。
庄同光说:“乡里的邮递比市里慢三五天,没那么快。”
比起其他人,倒是考生本人最不着急,庄同光习惯性地想去摸弟弟的脑袋,半道伸出去的手却被阻拦下来,辛禾雪不满地说:“一会儿弄乱我头发了。”
庄同光只好收回手,“录取通知书要考生本人签收,乡镇邮局知道我们家的电话和地址,通知书到了他会打电话给我们,现在先去吃西瓜?”
“好。”
虽然说乡里的邮递会慢一些,但是第二天的上午,他们就收到了乡镇邮局的电话,这转移了辛禾雪的注意力,让他没有再关注路阳之前表现出来的异常。
姥姥去杀鸡宰鹅预备庆祝了,姥爷正和路阳还有林鸥飞他们收割稻子。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他坐在后座上,陪庄同光去镇上的邮局取通知书。
去镇上的道路有一段是上坡,辛禾雪拽着庄同光的衣摆,问他需不需要他这段路下去走,这样上坡还省力些。
庄同光笑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太小看哥哥了,总不能小时候骑得动,长大了反而没力气了?”
他笑起来看着和平时稳重温厚的样子很不一样,多了一种专属于年少的潇洒。
迎着四通八达的风。
这种时候,好像才令人意识到他只不过比弟弟大两岁。
辛禾雪将额头抵到庄同光的脊背上,隔着T恤衫,夏天的阳光把后背晒得热烘烘的。
他手指无意识地绞了绞对方的衣摆,像是拨弄毛线球。
辛禾雪想了想,出声问:“哥,你有时候会不会烦,自己有一个弟弟?”
他当然不会问庄同光是否讨厌过他,小时候的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喜欢。
辛禾雪比较想知道,五岁时他从荔城搬到菱州市,庄同光突然要担当起一个哥哥的责任,有没有烦恼过。
“虽然多了我这样的一个弟弟肯定很开心,”辛禾雪弯弯眼睛,半认真半开玩笑道,“你会不会有时候感到压力很大?”
毕竟他聪明又漂亮,凡人都应该有压力。
不能不说辛禾雪长大了,他向来漂亮而自知,但不会把骄矜臭屁的一面表现出来。
不过,捕捉他上翘的唇角,仍然像是捉住小步轻俏的猫一样简单。
他翘翘尾巴,庄同光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独生子的家庭,突然多出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要扮演好哥哥的这个身份,要承担起属于哥哥的责任……
会有压力吗?
“没有。”庄同光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他踩着自行车踏板,仔细地回想小时候的事情。
与其说是压力或者负担……
庄同光说:“比七岁那年更早之前,我就决定要保护你了。”
“嗯?”
这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辛禾雪不解。
“你应该不记得了,那时候你还很小,不到记事的年龄。”
庄同光盯着眼前的道路,阳光在绿油油的白杨树叶子之间跳跃,撒下晃眼碎光。
那时候他也很小,因为能走能跑能说话,终于放心带着孩子坐火车了,辛芝英就拖家带口地回荔城过年。
那才是庄同光第一次见到辛禾雪。
这么小的孩子,雪花一样干净脆弱,还不会走。
庄同光听大人说,这孩子已经能说话了,按理来说应该能够走动,但是之前学走路时摔了几次,之后就不肯走了,老人家也纵容着,去哪都让姥姥姥爷抱。
辛芝英和庄平要去市集买年货,姥姥姥爷在灶房忙活,留庄同光照顾辛禾雪,但客厅里有探访的亲戚,大人小孩都有,所以也不担心安全的问题。
庄同光听辛芝英说,他当时正是好动的年纪,估计被留下来照顾弟弟肯定是不乐意的。
好在客厅里有其他小朋友。
庄同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另一个小朋友起了争执, 可能是因为抢夺一个小火车模型。
他已经打算把自己的小火车让给客人了, 小小的辛禾雪却爬起来,小跑了几步去打那个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勇敢的小孩?
庄同光低眉,淡声道:“所以我就在想,我会保护他一辈子。”
“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反而是我一直前进的动力。”
他回应辛禾雪,剖开真挚而赤诚的一颗心。
………
薄薄的包裹里是一纸录取通知书。
庄同光成功录上了第一志愿大学的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学校有军工背景,这个专业毕业之后进航天科工或是电子科技集团有优势,就业去向很稳定。
填报志愿的时候,也有一些亲戚和老师劝过他报金融,或是其他“21世纪朝阳产业”,但是庄同光考虑过自己的兴趣和性格,还是选择了电信工程。
也许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影响,父母都是国营工厂的职员,哪怕经历了下岗潮,童年度过的那种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仍然是他所向往的。
等这个暑假结束,他就要到首都的大学念书了。
首都和菱州市,特快列车一趟要十四个小时。
所以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上的这一刻,庄同光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他原以为他会更开心一些。
但往后就要有一趟趟火车,一个个昼夜的辗转横亘在他和辛禾雪之间。
放不下的人,山高水远也会想着。
庄同光还没有出发,就已经开始思念了。
他推着自行车,声音压得有些低,对辛禾雪叮嘱:“我去外地上学之后,你早上不要空腹去学校,也不能空腹吃冰淇淋,更不能一口热的一口冷的,书包里的药要常备,体育课不舒服就在旁边休息,让同学陪你去医务室,每天晚上学习不要太晚,记得喝牛奶,十点必须上床睡觉……”
辛禾雪揉了揉耳廓,太阳晒得他脸颊有点发红,“我知道了,哥,你好啰嗦。”
庄同光嘴唇翕合,抿成一道直线,最后还是道:“听说大学的宿舍每层楼都有IC卡电话机,到时候我打电话回家你要接。”
前方正在走着的辛禾雪,双手牵在身后整个人转了个圈儿,面对着庄同光,同时懒洋洋地倒退着走。
“你今天很奇怪,总是煽情,你不能高高兴兴地拿录取通知书,高高兴兴地去上大学吗?”
辛禾雪问:“哥哥你非要我掉珍珠才乐意吗?”
阳光晒得少年清透的肌肤白里透红,一双眼好似有点儿怏怏不乐地瞧着人。
看庄同光还是那副样子,辛禾雪停顿步伐,上前小跑两步,两根手指提拉起对方的唇角,“要这样才对。”
他帮忙扯出一个晴天娃娃式的括弧笑脸,但和庄同光本人实在不适配,反而显得滑稽,所以倒是辛禾雪先笑出声。
庄同光这才笑出来。
回去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路,辛禾雪说要兜风,抢走了自行车,让不爱笑的庄同光走路回家。
自行车下坡的时候,风会从前方灌入袖管,鼓起短袖衫,耳旁只有呼呼的声音和头顶白杨树叶劈劈啪啪。
一棵棵大树高速后退,树荫里有碎光,照亮斑驳陆离的世界。
庄同光小跑追了几步,发觉确实追不上下坡的自行车,只好老老实实地走。
明明以前还是一个因为自行车时他撒手就会生气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他扶住后座了呢?
庄同光意识到他和辛禾雪真的长大了,再也回不到原点。
………
村旁的山上有几棵杨梅树,现在这个时候,杨梅想必已经熟成深红发紫的颜色了。
辛禾雪带路阳和林鸥飞到处逛逛,现在苞米剥了,谷子在大晴天下晒着,农忙到了收尾的时候,终于可以漫山遍野无目的地瞎跑。
去摘杨梅的路上,要爬一小段山路,说是山,其实只是丘陵,多数土地都被开垦为农田了,随处可见种着红薯叶、花生和秋茄子。
他们踩着田埂走。
等翻越这片土坡,杨梅树就在另一面临水的地方。
辛禾雪在阡陌溪流处冲了冲脚,溪流底下是椭圆的鹅卵石,踩在上面不疼,和头顶酷热的太阳不一样的是,流动的这道浅浅溪流格外冰凉。
脚趾浸在清凉溪水里,甲型圆润,脚背雪白得令人目眩,粼粼泛光。
“你的脚好秀气。”
路阳一边说着,一边踏到辛禾雪旁边,溅起水花,把水珠子溅到了辛禾雪小腿肚上。
他们的脚的大小和身高都呈现正比,辛禾雪的脚要更薄削窄瘦,因为肤色,淡蓝的血管脉络走向也更加明显。
“知道了,大脚阳。”
辛禾雪肘击了路阳一下。
林鸥飞只草率地冲了冲脚,他站在坡顶,往下看,“杨梅树在那,有河?”
几棵粗壮杨梅树,依傍着一条河流生长,远远望过去,已经能看见深绿枝叶间,掩映的那些紫红的梅子。
小黄闻着小主人的味追着来了。
“你怎么不在家陪大黄玩?”
辛禾雪揉了揉小黄的脑袋,小黄只知道吐着舌头散热,尾巴摆得把地上泥块全拍碎了。
他们到了杨梅树的林荫底下,要想摘杨梅还得有人爬到高处去。
路阳自告奋勇,辛禾雪和林鸥飞一人拿了一个果篮,正好装梅子。
林荫底下凉快,又临着水。
林鸥飞看了一眼小黄,相当年轻矫健的一条狗,“大黄现在多大了?”
辛禾雪拽了一根狗尾巴草正在逗狗玩,“大黄比我大一个月。”
这个意义上来说,大黄才是真正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
“它是我的救命恩人。”辛禾雪回头冲林鸥飞说话。人们口中说,孩子都是三翻六坐八会爬,以前辛禾雪几个月大的时候,姥姥姥爷农忙,就请了个婶婶帮忙照看,婶婶趁孩子午睡了,出门倒个垃圾的功夫,回来一看风把门吹关上了,那时候的辛禾雪已经会爬了,可能是刚被吵醒急着找人,正在一点点从床角往外爬。
记得婶婶立刻跑到田里喊人回来,姥姥姥爷往口袋里一摸,竟然忘了带钥匙。
千钧一发之际,大黄四肢抓地从门洞里钻了进去,汪汪叫着跑回卧室里,掉下来的孩子正好砸在大黄饼上。
大黄累得趴在地上吐气,小小的辛禾雪好像还觉得很有意思,抱着大狗脖子笑。
长大了听大人说起来才知道凶险。
辛禾雪想,那么高的床沿,要是摔了磕到脑袋,他就要变成和路阳一样的笨蛋了。
“你们俩说什么小话呢?” 路阳在树上大声喊到,“接着接着!”
辛禾雪赶紧伸出果篮,正好接下数颗杨梅,一股清冽的果香。
这几棵杨梅树都有好些年头了,辛禾雪还小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是大树模样,树冠枝叶密密层层地铺开来,现在的树皮更是又黑又糙,裂开一道道深纹,摸上去扎手,上面黏着干硬的树脂,蹭在路阳的衣衫上,没一会儿就是一道黄印子。
“等回去洗杨梅,我还得先冲一个凉。”
路阳一边嘀咕着,一边拍了拍衣摆上粘的屑子和树脂。
不过对他来说,夏天的午后冲个凉很轻易,一桶井水兜头冲到脚的事情。
路阳一只手抓紧树干,另一只手去够远处的树杈,身子倾斜,歪歪的好像要栽下来。
恰时,辛禾雪突然由于路阳的前一句话想起了什么,发出疑问:“路阳,你之前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洗两次裤子,晚上很热吗?”
辛禾雪有次连续两个早上看见地坪的晾衣绳上挂了两条路阳的裤衩。
按道理来说,乡村依山傍水,夏天其实没有城市里那么热,不过他们的卧室没有空调,只有一台风扇,可能吹三个人确实不够。
所以辛禾雪在想着,要不要和姥姥姥爷说再去镇上买一台风扇,要会摇头的那种。
谁知道他刚刚问出声,路阳的声音就紧张得劈了个叉,“什什、什什么?”
辛禾雪抬头:“我问你晚上很热——”
“哗啦!”
覆盖了辛禾雪的话音的,是高高溅起的水花,炸开的水面,和突然失去重量之后摇摆的树梢。
零分。
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变得很忙。
路阳从河里浮起来,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一会儿蝶泳,一分钟八百个假动作。
“哈哈我只是想游泳绝对不是从树上滑下来了……”
他佯装松弛地双手抱在脑后仰泳。
这时候才看清楚站在岸上黑脸的辛禾雪。
人被他溅得满身湿。
路阳在水里立正了。
………“辛禾雪, 我错了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回去的路上,路阳追着人道歉,围着辛禾雪左右晃快要晃出残影了。
“我发誓!我真的是从树上滑下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跳水的。”
林鸥飞拆台,“你刚刚不是说想游泳吗。”
路阳激愤:“我不要面子的吗?!”
回过头又老老实实地对辛禾雪讨饶:“我错了。”
辛禾雪微微眯起眼,睫毛在眼下投聚一小片淡色阴影,白皙的脸上缺乏情绪。
一路走回来,太阳晒得被淋湿的polo衫都要干了。
最后杨梅也只摘满了半个果篮。
不过不做杨梅酱,只是让所有人都尝尝也足够了。
辛禾雪把路阳晾在一边,让他自己凉快待着去。
拿起了院中的一个水瓢,舀满了水,拿一袋子盐,加入几勺,这些杨梅还得用盐水浸泡,免得一口一个果蝇幼虫。
他将杨梅留在灶房,准备去吹风扇偷个凉。
临走前,还翻转了灶房挂着的牌子,“路阳勿入”。
庄同光正在翻晒谷子,看见辛禾雪,于是对他说:“表舅舅送了一箱子百香果来。”
表舅舅家包了一个小的山头当果园,每年夏天亲戚总能收到他们家送的水果。
辛禾雪叫上林鸥飞,各开了一颗百香果,一个勺子下去,酸得皱鼻子闭眼。
过了一会儿,冲完凉的路阳走过来了,发梢湿润凌乱,可怜地看着辛禾雪,找话题:“辛禾雪,这个好吃吗?”
辛禾雪抿嘴回味后,真诚道:“糖分很足。”
林鸥飞点头:“嗯,很甜。”
“你要尝尝吗?”辛禾雪问。
路阳见辛禾雪终于肯搭理自己,忙鸡啄米点头。
辛禾雪用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啊。”
路阳幸福,“啊——”
下一秒狰狞得像是被百香果炸了,一张嘴噼里啪啦打了段快板。
【作者有话说】
小猫咋这样